“和稀泥”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因為你要“和稀泥”,肯定是要將所有的事都看得非常透徹,才能夠照顧到方方面面。
申時行是早就看透這事情的本質,他也沒有什么辦法,甚至都有些心灰意懶,如今內閣方面,都是王錫爵沖在前面,他已經漸漸退居二線。這郭淡到底入不入仕,可不是他說了算,而是萬歷。
其實萬歷心里也明白,他最初就是設想讓郭淡來宮里當太監,但當時直接就將郭淡嚇暈過去,后來他又提出讓郭淡當官,郭淡也不愿意,還搞個誓言出來。
但他最終還是安排郭淡進入錦衣衛,目的都是要給予郭淡一個與他接觸得合法性。
不過后來萬歷的思想發生改變,他不愿意郭淡入朝為官,因為他漸漸覺得,這朝中大臣都在針對他,他干啥大臣們都不爽,這讓郭淡跳進去,郭淡可能就不會一味的幫助他。
而且他有另起爐灶的想法。
他就再沒有提過此事。
可是如今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因為郭淡與整個官僚集團的對立變得是越發嚴重,如今就變成任何事只要關乎郭淡,就沒有是非對錯,也沒有什么道德可言,就是要針對郭淡,連臉都不要了,他們認為這么下去,我們也沒臉啊。
而郭淡又承包著四個州府,只要周邊發生問題,總是能夠扯到他身上去。
萬歷肯定是要維護官本位,因為這是他統治得基礎,是沒有替代品的。
但是郭淡又涉及到他的小金庫和大計劃,他也不能傷害郭淡,這手心手背都涉及到他的統治利益,他真的是騎虎難下。
于是他只能將郭淡找來,也沒有對郭淡隱瞞,就直接將歸德府的事告訴了郭淡。
郭淡聽完之后,一點也不詫異,也不慌張,是異常冷靜道:“陛下,卑職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不殺卑職,以及免遭皮肉之苦,其余得卑職都無所謂。”
他雖然愛財,但他倒不怕萬歷會罰他的錢,因為錢是萬歷的。
萬歷詫異道:“你是不是早已料到?”
郭淡嘿嘿道:“卑職是有這方面的準備。”
他跟徐姑姑朝夕相對,又不能談情說愛,一般就討論這事,徐姑姑早就為他想到這一點。
這凡事都有兩面,他不當官,不受官場體制的約束,別人想對付他,也很難找到下手點,當然也有很大負面作用。
看你自己怎么權衡。
郭淡愿意受委屈。
只要別打我,別殺我,你們怎么貶低我,抬高自己都行,哪怕你們是倒著說,我都認。
這個郭淡是真的無所謂,他又不想當英雄。
萬歷苦笑道:“若有你說得這么簡單,那朕也不用為此傷腦筋啊!”
說到這里,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來,“你兒子現在有一歲了吧。”
郭淡木訥點點頭,這話題跳躍得他有些懵逼。
萬歷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你這也算是為郭寇兩家,留有香火,要不你還是凈身入宮吧。”
凈身入宮?
郭淡嚇得身子晃動了幾下,突然又想起第一回,萬歷那句“無痛切割”,嚇得他又不敢暈。
要是暈了的話,萬歷直接將他給切了怎么辦,到時用膠水粘回去?
心里大罵肥宅無情,你這死肥宅,可真是賊心不死啊!郭淡神色一變,道:“陛下,卑職突然覺得,他們咄咄逼人,顛倒黑白,咱們決不能這么妥協。陛下請放心,我們還有報刊,這不是認輸的時候。”
這時候必須要彰顯男人氣魄,決不能露出半點太監姿態,什么妥協,妥協你妹得,老子可是帶把的,就是要硬肛。
為了小弟弟,不惜一戰啊!
萬歷挺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你要實在不愿意,朕也不會勉強你的,你犯不著如此裝模作樣。”
郭淡委屈道:“陛下,卑職寧可死,也不愿意當宦官。”
萬歷好奇道:“為何?”
這要不是皇帝,那郭淡真的會打人的,這還用問嗎?你為什么不切自己的,老是想著去切別人的,天下那么多女人,你一個人照顧過來嗎。
“因為卑職非常著迷于閨房運動。”
郭淡十分靦腆地回答道。
不然的話,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閨房運動?”
萬歷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盯著郭淡,半天做不得聲,心想,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可旁邊的李貴差點落下淚啊!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萬歷又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的話,朕只能讓你入仕為官。”
“啊?”
郭淡頓時又慌了,如今他對于官場更是恐懼到不行,道:“陛下,卑職當初!”
“你那誓言就別拿出來說了。”
萬歷一擺手,道:“朕知道你立下大功,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但是你也要明白朕的難處,朕若要保你,可同時也要維護官府的威信,如今的情況是,任何事與你有關,朕都不能去懲處那些昏官庸吏。”
郭淡道:“可是陛下,如果卑職成為入仕為官,那么卑職承包州府的理由可就不具備了。”
商人承包州府,雖然有些離譜,但還是有理可循得,這官員承包州府,這個又該怎么去解釋?
萬歷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所以朕才讓你凈身入宮。”
郭淡問道:“難道太監就能夠承包州府么?”
萬歷無言以對,搓著額頭道:“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朕也好好考慮,但是你得有這準備。”
他其實也沒有真的下決定,因為他心里也不愿意就此妥協,但是他也得給自己留個后路,要真是扛不住了,那也只能妥協。
“啊...!”
郭淡坐在泳池邊,雙手垂下,仰著脖頸,嘴里發出痛苦的呻吟,“官代表的是什么,那就是代表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郭淡天生就是贏家,讓我去當官,這不是成心折磨我嗎!”
他嘀嘀咕咕抱怨了好一陣子,突然坐起身來,朝著對面一語不發得徐姑姑道:“居士,你應該沒有忘記,我每年可是捐了不少錢給云霞觀。”
徐姑姑瞟了他一眼,略顯內疚道:“真是抱歉,是我當初沒有考慮周詳,我也沒有想到你能發展的這么快。”
郭淡問道:“什么意思?”
徐姑姑輕嘆道:“這事情可能會沒有回旋的余地,你就能夠躲過這一回,也不可能躲過下一回。”
郭淡沒好氣道:“這可不是我捐款理由。”
徐姑姑道:“如今你處于將起未起,似強非強,雖然你擁有不少財富,但是你卻沒有相匹配的權力和地位。那他們必然會趁著這個間隙,無所不用其極的打壓你,絕不可能任由你繼續發展下去,這種事還會不斷的發生,陛下是可以繼續保護你,但是陛下也不能為了你一個人,而置天下利益而不顧啊。”
郭淡道:“但是我進去之后,是九死一生啊。”
徐姑姑搖搖頭道:“我不認為你有這‘一生’得機會,因為以你現在控制的財富,若再給予你權力,陛下都不一定還能如今日這般相信你。我當初建議你不當官,就是因為商人的身份,能夠將你的才能發揮的淋漓盡致,其次,就是陛下的信任。一旦你為官,那么你就不能這么肆無忌憚的賺錢,包括你承包的州府又該如何算?”
郭淡笑道:“也就是說,橫也是死,豎也是死,那就沒得玩了。”
徐姑姑道:“我覺得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冷靜下來,而不是在這里自怨自艾,隨著你的財富越來越多,涉及的事越來越多,你的責任和麻煩也將會隨之變大,這是你將來必然要面對的。”
“不錯!天無絕人之路,一定還有其它的辦法。”郭淡點點頭道。
其實他非常認同徐姑姑的說法,似強非強,將起未起,他是很有錢,但這錢又不足以令他獲得權力,其實資本家最后的那段路,肯定還是涉政的,只不過是政治為經濟服務,經濟再反饋政治。
但問題就是,他還沒有達到那個地步,現在這時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人家也不傻,你都承包四個州府,我們怎么可能還當你一個任人魚肉的商人。
如今整個官僚集團和利益集團,都在想方設法圍剿郭淡,這就是為什么衛輝府、開封府發生水患,他們比誰都高興,因為他們覺得平時要對付郭淡挺難得。
他們甚至都嘗試從買賣上向郭淡發起攻擊,比如說報刊,但是效果太慢,也遏制不住啊。
此時的郭淡處在一個三岔路口上,一步踏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之地。
還得慎重考慮,實在不行,就還是先拖過這一關,下回再說。
然而,王錫爵、王家屏的奏章,令整件事加速發酵。
他們兩個就是如實上報,要求萬歷嚴懲李維恩等一些官員,并且要求改革賑災制度。
這一下可徹底激怒了反對派,他們認為這是王錫爵在向他們宣戰。
其實也是。
因為王錫爵他們認為,這事如果顛倒黑白,那就只有一個結果,處死郭淡,否則的話,還怎么治理,什么臟水禍水都可以往郭淡身上潑。
只不過是王錫爵和王家屏兩個人,不是王錫爵一個人。
可是王家屏命好,有皇長子護體,而且王家屏從來就潔身自好,為人正直,從不拉幫結派,可你要不拉幫結派,光憑以德服人,那你就是無害的。
王錫爵不同,王錫爵可是有野心的,他一直都在尋求加強內閣權力,這回他又要改革。
賑災的預備倉那可是一塊肥肉,尤其是對于地方官府而言,雖然也不是很大,但是關稅之事,可還歷歷在目,你這左割一塊,右割一塊,誰受得了。
他們將火力都集中在王錫爵和申時行身上,你們兩個與郭淡狼狽為奸,陷害忠良。
申時行他們當然也是馬上給出反擊,可是他們卻呈現弱勢。
因為許多正直的官員也都被綁了進去,你申時行自己前面也都暗示了,這事要真如王錫爵他們所言,那我們官員的顏面何在。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河南道其它官員也紛紛上奏支持李維恩,沖在最前面的就是汝州,抨擊郭淡擾亂各州府賑災,有些就是睜著眼說瞎話,但也有些官員,說得還有那么幾分道理。
比如說,我們都在拼命維持糧價,你郭淡卻漲價,你還搞得這么好,那我們怎么跟百姓解釋,我到底是漲還是不漲,你不是成心擾亂我們的工作嗎?
這并不難理解,整個河南道,郭淡承包的州府發展這么好,他們都趕不上,那就是變相證明他們比較無能,那他們當然要反對郭淡。
這真的就是明朝版“指鹿為馬”。
如果他們不知真相,可能還不會這么激進,就是因為他們知道輸得太慘,那是決不能承認。
而他們的話,萬歷可不能無視。
河南道的官員都在邊上看著的,誰都沒有他們清楚整件事的過程。
這萬歷真的開始暈了。
而郭淡也在瑟瑟發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