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雙方沒有在當日就簽訂合并契約,但其實秦大龍他們也并沒有太多的選擇。
他們集中在一起來對抗郭淡,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如今一部分鐵器商還相當支持郭淡的合并計劃,那他們更加沒得玩了。
郭淡對此也非常有信心,他既然開了這個價,就肯定是有把握得,故此他趁著這個間隙,邀請法院院長王煜和訴訟院院長薛文清過來,商談有關如何保護匠戶一事。
這件事確實也提醒了他,當下匠戶實在是太卑微了一點,雖說士農工商,但其實比商人還不如,商人到底有錢,匠戶可什么都沒有,那就是一群工具人,被剝削得主要對象,與農夫旗鼓相當。
雖然資本家也是要剝奪人的,但是這么下去的話,這匠戶只會越來越少。
這對于資本非常不利。
中國自古以來,就沒有科學體系,要想發展技術,這需要巧手工匠去彌補。
在這一點上,三方很快就達成一致。
薛文清與王煜那都是舉手贊成。
因為這事其實也涉及到商人的權力問題,如果在絕大程度上免除匠戶的責任,那么所有的責任都將壓在商人身上,他們也怕商人權力過大,這么做也是在制衡商人。
最終他們定下一個大致得原則。
首先,責任人必須承擔責任,不管你是委托于別人,還是你下面的人犯事,作坊的實際擁有者必須得受到處罰,只是輕重之分。誰讓你不管好下面的人,誰又讓你偷懶。
其次,涉及案件的責任人也必須受到處罰,你即便是受到雇主的指使,也得受到懲罰,因為你可以舉報,你不舉報也就罷了,你明知違法還照辦,那你能夠怪誰。
而對于匠戶得問責,確定為匠戶是否直接生產違禁品,如果是直接生產違禁品,當然也得問責,只不過比較輕,至于說偷工減料,這得兩分,如果是雇主下得命令,匠戶自然免責,因為偷工減料本身不屬于違法,只因有契約的約束,故而才違法,但如果是匠戶從中偷工減料,那得是雇主去控告匠戶。
將一切責任都劃分得非常清楚。
雖然這增加了商人的責任,但是也促使商人必須奮發圖強,生產出更好的商品。如今衛輝府的每個商人,可都代表著衛輝府,產品問題也是郭淡非常看重得。
另外,這也正式宣告,衛輝府廢除了連坐制。
如果遵從連坐制,匠戶是難以免責的,在這個原則下,連坐制已經是名存實亡。
其實這兩年的判罰,就很少有案件被追究連坐制,因為在商業社會下,連坐制是必須得廢除,大家都在合作,要是連坐的話,一個作坊就可能將半個縣城給拖下水。
當然,這一點并沒有明說,因為他們沒有這個權力,他們只是從側面來廢除連坐制。
商定之后,王煜突然問道:“此事要不要與貴公公商量一下?”
郭淡愣了愣,道:“對呀!我來了有些天,好像還沒有見到貴公公。”
王煜訕訕道:“聽說是去新縣那邊了。”
“新縣?”
郭淡道:“是因為公事嗎?”
“這.。”
王煜是欲言又止。
薛文清直截了當道:“貴公公在這里,很少處理公事,他現在也不去周邊州府處理外務,就光顧著他那胭脂鋪,去新縣那邊也是為買賣上的事。”
當初郭淡是將胭脂作坊送給張誠,而這胭脂鋪就給了吉貴。
他們太監對這些非常感興趣。
郭淡愣了下,旋即笑道:“這也并非是壞事,他的職責是處理外務,如今外務也沒有什么事,如果貴公公不找點事干,只有天天對你們指手畫腳。”
薛文清想想也是,他可不想天天被太監指揮,便也不再多言。
送走王煜、薛文清之后,郭淡正想與徐姑姑再討論討論,突然發現徐姑姑好像不在屋里,于是向楊飛絮問道:“居士出門了嗎?”
楊飛絮道:“半個時辰出去的。”
“沒說去哪里嗎?”
“沒有。”
奇怪!她在這里不是不喜歡出門嗎?郭淡暗自嘀咕一番,但也沒有太在意,道:“我們也出門走走吧。”
南郊外。
“停一停。”
徐姑姑下得馬車,往面前的小農院望了一眼,雖然院中沒有一人,但她卻是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問道:“有人在嗎?”
過得一會兒,只見一個須發皆白得老者從屋中走出。
正是那日背著藥箱追那瘋老頭的老者。
他見得徐姑姑,詫異道:“你怎知老朽住在這里?”
徐姑姑只是往地上的草藥瞧了眼。
老者哈哈一笑:“進來吧。”
徐姑姑入得院內,便是跪地一禮,畢恭畢敬道:“侄女徐鳳蘿見過李世伯。”
老者道:“起來吧,起來吧。”
能夠讓徐姑姑行如此大禮的人不多,而這老者可不是別人,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名醫李時珍。
他曾在京擔任太醫,便與徐夢晹相識,另外,他與徐姑姑的恩師萬密齋先生也是老相識。
李時珍問道:“令尊身體可還好?”
徐姑姑只是點了點頭。
李時珍道:“看來你們父女還未和解?”
徐姑姑道:“晚輩不孝,無顏再回家面對父親大人。”
李時珍嘆了口氣,道:“這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老朽連清官都不是。坐吧,坐吧。”
二人在院中坐下。
李時珍道:“那日在城里,我雖瞧見你了,但因當時有事纏身,故而沒有與你相認。對了,那天站在你身邊的年輕人,可是你的郎君?”
徐姑姑臉上一紅,慌忙搖頭道:“不是,不是,那人正是承包下這衛輝府的牙商郭淡。”
“是他。”
李時珍點點頭,道:“近一年來,老朽聽過最多的名字,可就是這郭淡,不曾想他竟這般年輕,此人可真乃一位奇人也。那你為何會與他一塊?”
徐姑姑答道:“晚輩本與其夫人曾有一段師徒之緣,后來他又請晚輩幫他出謀劃策,晚輩與恩師一樣,對此人也非常好奇,故而答應了下來。”
頓了下,她突然問道:“世伯,那日在城內,世伯所追之人,好像文長先生。”
“除了他,還能有誰。”李時珍嘆了口氣,道:“記得一年前,老朽在山陰行醫,恰好遇到那瘋老頭,老朽見其一把年紀醉倒在路邊,無人問津,又惜其才,故而想為其醫治,哪知那瘋老頭醒來之后,竟罵老朽是庸醫,要加害他,還揚言要放狗咬老朽。
老朽本不想管他,任由其自生自滅,可當時又被他惡言激怒,他不讓老朽醫,老朽還偏要將他醫好,故而立誓非要將其治好,追了一年,就追到這里,如今想想確也可笑。”
說到后面,他自己都樂了。
“原來如此。”
徐姑姑微笑地點點頭,又道:“關于文長先生的事,晚輩也是略有耳聞,其瘋病時而發作,是難以有藥治,難道世伯有辦法將其治好?”
李時珍撫須笑道:“難道你師父沒有教你,這心病還得心藥來醫,世上根本無藥物可治。”
徐姑姑詫異道:“既然如此,世伯為何還..!”
李時珍道:“其實只要他答應讓老朽醫治,其病就好了大半。”
“晚輩愚鈍,不知世伯此話和解?”
“唉...!”
李時珍嘆了口氣,道:“在這一年間,雖然我們碰面就吵,但也心平氣和地聊過幾回,其人之智,真乃世間少有,可也正是因為他太聰明,故而生得這瘋病,可見這凡事都有兩面,糊涂未必就是壞事,聰明也并非一定是好事。”
徐姑姑道:“聰明也能使人發狂?”
李時珍沉默少許,道:“他不肯讓我醫治,在于他對于這世上得一切,都感到非常絕望,而之所以絕望,乃因他已經看透了一切,再加上他生性孤傲,又不肯屈尊于人,故而才使其發狂。”
“晚輩明白了。”
徐姑姑道:“倘若文長先生愿意讓世伯醫治,證明他不再絕望。”
李時珍點點頭,但旋即嘆道:“可是目前來說,老朽是看不到任何希望。”說著,他看向徐姑姑,道:“鳳兒,你素來足智多謀,不知你可有辦法?”
徐姑姑沉吟少許,突然問道:“世伯,為何你們會來到這衛輝府?”
李時珍愣了下,回答道:“老朽是追著他來的。”
徐姑姑又問道:“文長先生現在還在衛輝府嗎?”
李時珍指著西邊,道:“就住在離著不遠的一間旅店里面,老朽讓徒兒看著得,唉...這瘋老頭看著好像身體虛弱,但健步如飛,這一路追來,老朽可也倍感吃力啊。”
徐姑姑又問道:“世伯,你們可有在其它地方待這么久?”
李時珍想了想,道:“這倒好像沒有。”說著,他突然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徐姑姑稍稍點頭,道:“晚輩也只是猜測,不敢確定,晚輩懷疑文長先生是沖著郭淡來的。”
“郭淡?”
李時珍搖搖頭道:“這不大可能吧。徐文長何許人也,可是連當朝首輔都看不上,豈會看得上一個牙商。”
徐姑姑道:“方才世伯提到文長先生深陷絕望之中,而晚輩在衛輝府也遇到一些對朝廷倍感失望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那訴訟院院長薛文清便是如此。”
李時珍點點頭,道:“這衛輝府的確與眾不同,雖然充斥銅臭味,但這里百姓卻是個個都心懷希望,生氣勃勃,與其它州府是大不一樣。對了,那日徐文長可有與郭淡交談?”
徐姑姑點點頭,將那日發生的事告知李時珍。
“也許你的猜測并沒有錯。”
李時珍不禁哼得一聲,“這老頭看著瘋瘋癲癲,但其實心里可是敞亮的很吶。”
徐姑姑笑道:“這奇人還須奇人醫啊!”言罷,她又覺此話不妥,李時珍可也是奇人,忙行禮道:“晚輩失言,還望世伯見諒。”
“不不不不!”
李時珍連連罷手,哈哈笑道:“你說得很對,此乃絕世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