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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死亡交叉

  分析財務報表?

  萬歷此話一出,殿中的大臣們是面色各異,如王家屏、方逢時、宋纁等人顯得有些期待,同時一些大學士是嗤之以鼻,認為一個商人哪里懂得分析國家財政。

  而站后面的官員表情就更加豐富,一些人目光透著一絲心虛,而姜應鱗他們則是面帶微笑,他們渴望郭淡爆點料出來。

  他們原本是不怕的,因為站在這里的,玩得可不是那低劣的貪污手段,他們是在鉆各種制度空子,從里面謀利,比如侵占土地,比如不交稅,亦或者公器私用,等等。而且這一個月的京城收支,是很難看出問題的,只不過郭淡方才展現出來的新記賬法,令他們有些慌。

  郭淡可是都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老子可沒有這么傻,你們當官的不去抓貪污,讓我來幫你們抓,我瘋了么,這干我屁事。他趕忙道:“陛下,草民只是一個小商人,這是國家財政,草民不太懂得分析。”

  萬歷非常隨意道:“朕知道,但是目前沒有誰懂得分析這財務報表,你先分析一下,朕也只是聽聽,并不會采納的。”

  宋纁微微笑道:“幸虧這不是你們牙行的鎮店之寶啊!”

  顯然他是支持郭淡的。

  郭淡尷尬一笑,拱手道:“陛下,各位大人,草民真的不太懂國家財政,草民只會從商人的角度來分析這財務報表,若有不對的地方,還望陛下和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不少大臣都不看他,壓根就沒有覺得你能說對,你趕緊說完趕緊走,我們還要討論政務的。

  萬歷笑道:“你盡管說便是,朕先赦你無罪。”

  “多謝陛下。”

  郭淡行得一禮,然后道:“雖然這里只是京城一個月的收支,但是正如宋大人所言,若無特殊情況,每個月的收支也都差不多,還是有分析的價值。”

  頓了下,他指著財務報表道:“諸位請看,根據財務報表的顯示,京城的收入,主要是來自農業稅收,而主要支出是在軍費上面。”

  “這還用你說,老夫不看也知道。”

  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嗤之以鼻道。

  明朝建國初期,采用的是衛所制,本質上就是屯田制度的一種演變,是一種寓兵于農,守屯結合的建軍制度,但是隨著田地不斷被官僚、皇親國戚侵占,士兵逃離,衛所制已經是難以維持,時至今日,已經變成募兵制。

  如戚繼光、李成梁等大將軍都是募兵。

  這直接導致軍費開支越來越高。

  郭淡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而這種情況在我們商人眼中,那是非常非常危險的。”

  此話一出,眾人皆睜目看著他。

  申時行雙手沒入袖中,問道:“哦?此話怎講?”

  “大人請稍等片刻。”郭淡說著,便又向萬歷道:“陛下,可否賜草民一支筆,草民習慣于一邊畫,一邊分析。”

  “賜筆。”

  萬歷二話不說,便是一揚手。

  左右伺候的太監趕緊將一道屏風搬到大殿上,然后掛上一塊白布,動作非常麻利。

  郭淡拿著一支筆,道:“農稅取之于地,而地的產量是有一個上限的,種一畝地,一個人和一百個人所得產量是一樣的。”

  說著,他在白布上畫了一個圈,“假設這是我大明農稅的上限。”然后他又在這個圈的左下邊畫了個圈,大概是上面那個圈的一半,“而這是軍費開支。”

  他轉過身去,道:“就我們商人而言,投入最大的業務,一定是盈利最大的業務,而軍隊顯然是無法盈利的。”

  “真是天大的笑話。”

  內閣大臣余有丁忍不住開口道:“倘若沒有軍隊的保護,你焉能在此侃侃而談。”

  郭淡連連點頭道:“大人說得是,但草民是從商人的角度來分析,軍政大事,草民不是很明白,方才草民已經說了,還望各位大人多多包涵。”

  余有丁不禁瞄了眼萬歷,好似說,就這水平,你還讓他說下去?

  萬歷權當沒有看見,反而聽得是非常投入。

  余有丁不再做聲,雙目一閉,老夫不聽了。

  郭淡又繼續道:“這還只是其次,只關乎盈虧,而不會造成風險,還有一個原因,草民認為,這是非常危險的,關乎著生死存亡。”

  說著,他手往畫布上一引,道:“如今看到的這兩個圈,代表的是平時,是風調雨順,太平盛世之時,然而,只要出現天災戰亂,那么......。”他抬起手來,在大圈的低端往下畫出一條直線來:“農稅是必然降低,同時軍費必然上漲的,因為對內軍隊需要維穩,對外軍隊需要打仗。”他又在小圈的有上端畫出一條斜線來,“農稅降得越低,軍費勢必增長的越高,而當兩條線相交時,這就是商人最害怕的死亡交叉。”

  余有丁不禁睜開眼,瞧向那屏風,當他看到那兩線相交,莫名的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申時行等內閣大臣,以及六部尚書的面色也漸漸變得凝重。

  這個死亡交叉,他們不是沒有遇到過,而且是經常性的,在張居正改革之前,財政是常年虧空,入不敷出。

  郭淡道:“很多商人在經歷死亡交叉時,只能鋌而走險,拆東墻補西墻,而在這拆與補中又會產生額外耗損,這肯定是一筆虧本的買賣,導致越拆越少,從而破產,一無所有。”

  你這是在講買賣,還是在將政治?

  大臣們心中產生了困惑,這聽著可真不像似在講買賣,講得就是財政問題。

  “言之有理,這對于商人而言,是可怕的,對于國家而言,又何嘗不是非常可怕的。”萬歷不禁坐直身體,打起精神來,問道:“郭淡,既然你已經知道問題所在,可有辦法避開這死亡...交叉。”

  郭淡謙虛道:“陛下,草民不懂這治國之道,草民只是從商人角度去分析,如果是商人的話,就不會這么干,商人不可能將大部分錢投入到一個無法盈利的買賣上面。”

  宋纁道:“但是軍隊是一個國家必不可少的。”

  郭淡直點頭道:“大人說得是,這就是為什么草民只能考取童生,連秀才都考不上,因為治國對于草民而言,實在是太復雜了一點。”

  大臣們頓覺無比尷尬,一群狀元、進士竟然站在這大殿上,聽一個童生分析,這真是荒謬啊!

  但是這個童生偏偏點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萬歷心急道:“你就當這是一樁買賣,只不過這軍費又是必要的支出,那你會怎么辦?”

  申時行他們郁悶的看著這年輕的萬歷,只覺禮法教育不夠深刻,堂堂一國之君,怎能說出這種渾話。

  “如果這是一樁買賣的話......。”

  郭淡凝眉思索半響,道:“草民還是會堅持商人的原則,必須要讓最大的投入變成最為盈利的。”

  “怎么個變法?”萬歷急急問道。

  郭淡又思索片刻,才道:“還是得從農稅和軍費上面來想辦法,既然主要收入是來自于農稅,那么想要避免死亡交叉,就必須增加農稅,只有當農稅足夠多的時候,才能夠盡量避免出現死亡交叉,但這已經目前農稅的上限,如果不能將每畝產量翻倍,同時又沒有辦法令天災戰亂不發生,那么唯一的解決之法,就是擴大土地。

  而想要擴大的土地,需要的是軍隊,那么軍費的投入,將會變得盈利,而不是純粹的支出。”

  宋纁笑道:“你可知道打一場戰爭要花費多少錢嗎?”

  “草民不知。”

  郭淡直搖頭。

  宋纁在等,在他詢問。

  然而郭淡壓根就不打算問,他要知道這個干嘛,他又不想涉政,道:“草民只是一個商人,如果草民養著一群拿刀的人,而且是必須要養的,那我會讓他們去搶別人的,專挑弱的去搶,富的去搶,強人的話,就當沒看見。”

  “此言真是喪盡天良,無恥至極。”

  王錫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說得都是一些什么狗屁,向萬歷道:“陛下,怎能讓此等奸佞小人,在這大殿上胡說八道,這若傳出去,不但天下人都會恥笑朝廷的,同時也會將那些歪風邪氣引入朝廷。”

  萬歷沉眉道:“郭淡,念在你只是一個童生的份上,朕就不與你計較,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言辭,難道就只有這個辦法嗎?”

  郭淡道:“倒是還有一個辦法。”

  萬歷問道:“什么辦法?”

  郭淡道:“我們假定這些拿刀的人是不能放下刀,去干得別的,同時我又得養著他們,那么就只有讓他們的妻女去青樓賣身,兒孫就去搬磚,首先,這在道德上是說得過去,我們沒偷沒搶,只不過我們拿著刀不但不能賺錢,還只能用錢,那么妻女兒孫賺錢養我們,那是非常正常的事,反正這肉是爛在鍋里,外人也無法說三道四。”

  萬歷不做聲了。

  王錫爵也不做聲了。

  大臣們都不做聲了。

  “豈有此理。”

  才思敏捷的黃大效突然站出來,勃然大怒道:“你這分明就是在隱射朝廷。”

  “隱射朝廷?”

  郭淡惶恐不安道:“草民...草民哪里隱射了,草民只是根據這財務報表,分析這解決之法啊!”

  黃大效哼道:“你小子是當我們聽不出你這弦外之音嗎?你這分明就是隱射朝廷剝削百姓......。”

  話一出口,他突然閉上嘴,不禁是面色蒼白,怎么把實話說出來了,又尷尬的轉過頭去,看向萬歷,看向申時行他們,只見他們個個都面色尷尬,用余光瞪著他。

  整個大殿只有一種氛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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