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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錘定音

  雖然郭淡對歷史不是很了解,但他來明朝有些日子了,也接觸過皇帝和內閣,知道明朝的政治體制,然而,他其實只是看到了明朝政治的冰山一角,甚至可以說對此是完全不懂。

  因為如今的明朝體制已經開始有些難以運轉起來,國家機器開始腐朽,滿朝文武盡顧著那毫無意義的內耗。

  換而言之,就是表面一套,實際上又是另一套,唯有身處其中還能夠滿滿了解。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張居正。

  這內閣首輔不是宰相,不能行宰相之權,官員也不會說像尊敬宰相一般尊敬內閣首輔,但是偏偏出了個張居正,張居正就是明朝唯一的宰相,如嚴嵩之流,都不能與張居正相提并論。

  如今張居正死了,那些言官御史們可不想再出現一個張居正,張居正在的時候,他們可是過得如履薄冰,故此他們一直都在要求皇帝削弱內閣的權力。

  申時行是被逼著跟他們斗了起來,再加上那些繁文縟節,哪還有精力去治理國家。

  從徐姑姑的馬車上下來之后,郭淡立刻趕往皇宮,這事還真不能拖,鬧到后面會非常麻煩。

  哪知剛到皇城,便遇上了匆匆忙趕來的徐夢晹。

  “伯爺?”

  “我方才派人到處找你,你去哪里呢?”徐夢晹見到郭淡,立刻先噴他一臉唾沫。

  “我跟…劉藎謀在賭坊。”

  “在賭坊作甚?”

  “學習經驗。”

  徐夢晹愣得半響,道:“行了,行了,我們快進去吧。”

  “進去干嘛?”

  “難道不是陛下召你來的么?”

  郭淡直搖頭,問道:“究竟出什么事呢?”

  “走走走,邊走邊說。”

  入得皇城,徐夢晹便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關于賭馬一事傳出來之后,那禮部員外郎和刑部主事聯合上奏,請求立刻停止太仆寺與你的合作,同時將你我拿下問罪。就在方才不久,陛下已經下達政令,暫緩太仆寺與你的合作。”

  郭淡驚訝道:“陛下這么慫,不,我的意思是,這才兩個小官員上奏,陛下為什么會怎么輕易松口。”

  徐夢晹嘆道:“事情當然不是這么簡單,雖然只有兩個人上奏,但是許多大臣都是堅決反對,反應是異常激烈,如果陛下沒有表示的話,他們將會聯合起來,一塊上奏,而內閣又搖擺不定,而最主要的是。”

  說到這里,他低聲道:“我聽說東廠可能與他們建立起一種默契,我認為很可能是都督將朝中的動靜告訴陛下,而陛下自然不愿意為了你我,去承受他們的職責。”

  因為這事,不是皇帝拍板決定的,授權的是太仆寺,如果一開始就弄個幾十道奏章,那擺明就是沖著皇帝去,他們當然不至于這么傻。他們只是上了兩三奏章,看看皇帝的態度,如果皇帝置之不理,那就繼續上奏,倘若皇帝反對他們,那就往大了搞。

  為了你就為你了,別把我扯進來。郭淡稍稍點頭,心里也大概明白一些。

  徐夢晹見郭淡并未太過焦慮,于是問道:“對了,既然陛下沒有召你,那你為何趕來皇城?”

  郭淡瞧了他一眼,笑道:“我就是來解決這事的。”

  徐夢晹忙道:“難道你已經想到辦法?”

  郭淡并未承認,而是直接將徐姑姑的計劃告訴他。

  “妙哉!妙哉!此計真是妙極了。”

  徐夢晹這老狐貍一聽便明白過來,頓時開懷大笑,道:“郭淡,你可真是一個天才啊!”

  郭淡猶豫片刻,旋即道:“此計非我想出來的,乃是一個高人所授。”

  “高人?”徐夢晹一驚,又問道:“不知是何方神圣,老夫可認識?”

  “伯爺應該認識,此人也姓徐,名姑姑。”

  “徐姑姑?”

  徐夢晹皺眉想了想,道:“老夫未聽過此人。”

  郭淡笑道:“伯爺再想想,您一定聽過。”

  徐夢晹又想了想,忽然老目一睜,道:“你說的是…是小女?”

  郭淡點點頭。

  徐夢晹頓時臉色一變,陰沉著臉不說話。

  郭淡好奇道:“伯爺,徐姑姑這回可是救了咱們的命,且又是你女兒,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徐夢晹哼道:“再聰明也是個女人,有什么用。”

  郭淡直翻白眼道:“那咱們就別用這計,自己想辦法,免得給男人丟臉。”

  徐夢晹稍顯窘迫的看他一眼,又揮揮手道:“這是老夫的家事,與你無關。”

  “那倒是的。”郭淡點點頭,又道:“我不過也是好奇問問,沒有別的意思。”

  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徐夢晹不愿說,郭淡自然也不會強求。

  但是這事是不是應該告訴萬歷,或者說,待會該如何跟萬歷說。

  二人一邊商量著,一邊來到武英殿。

  張鯨、張誠都不在,只有那李貴在邊上伺候著,萬歷先是瞧了眼郭淡,然后道:“你們應該知道朕為何召你們前來。”

  郭淡與徐夢晹相覷一眼。

  萬歷又道:“雖然你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朝中許多大臣都反對此事,而且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賭,這后果又是無法預計的,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啊!”

  這事從開始到如今,他就不打算背這鍋,他才不會為了這事,去跟那些大臣硬肛,畢竟他也是頭回干這種事,拿著錢去做買賣,這若傳出去,那可就尷尬了。

  徐夢晹立刻行禮道:“是臣連累了陛下,臣罪該萬死。”

  萬歷擺擺手道:“卿也是為國著想,何錯之有,只不過此事比較特殊,愛卿還應該慎重考慮啊!”

  此話無非就是在暗示徐夢晹,我并未怪你,但是你也得想個辦法將他們擺平。

  徐夢晹卻道:“陛下寬宏大量,臣感激涕零,臣絕不敢再給陛下添憂,臣愿意一力承當此事,方才臣已經與郭淡提過解除契約,郭淡也答應了。”

  萬歷驚訝的看著郭淡。

  郭淡道:“陛下,草民當初就是為了報恩,才幫興安伯想此辦法,如今興安伯決定要撤出,卑職自當也支持他。”

  這…。

  萬歷瞅了瞅他們兩個,心想,難道他是想到更好的招?于是問道:“解除契約,那只是你們之間的事,可無法解決馬政的問題。”

  徐夢晹急忙道:“陛下說的是,但臣能力淺薄,無能為力,不過臣知道王大學士對于馬政一直都有關注,陛下何不找他來問問。”

  這不像是在開玩笑啊!萬歷這回是真懵了,不禁快速的瞟了眼郭淡,見郭淡快速眨了眨眼,心知其中定有原因,仔細一想,突然明白過來,輕咳一聲,道:“愛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朕也就不勉強愛卿,你們告退吧。”

  “臣告退。”

  殊不知方才萬歷那小動作,被徐夢晹看在眼里,心中是怒火中燒。

  他已經敢肯定這兩個人是狼狽為奸。

  但是徐夢晹有一點好,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保住徐家基業,他生氣歸生氣,但是他也就是氣氣而已,不會做他想,因為這時候徐夢晹更需他們。

  但是徐夢晹覺得郭淡和皇帝聯手,他只有被玩弄的份,這一回就認了,不能再有下一回,他得找幫手,可惜他就一個孫子,而且這個孫子是肯定靠不住的。

  回府之后,徐夢晹立刻便向徐茂找來,問道:“鳳兒最近在干什么?”

  徐茂先是一愣,旋即道:“大小姐回京之后,一直在與士林眾人,坐而論道,提倡陽明學。”

  “一個女人懂什么,老夫看她盡是在做這無用之事,女人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她若不在京城,老夫倒是眼不見心不煩,可她就在這里,老夫豈能任由他胡來。你讓榮兒去告訴她,若她想回來住,那便回來住吧。”

  徐茂訕訕道:“老爺,大小姐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您若又教訓她,只怕她又會離開京城。”

  徐夢晹道:“誰說老夫要跟她吵,放心,老夫這回只是想她在家待著,別成天在外面亂走。”

  徐茂愣了愣,這老爺看著不像似要發飆啊!

  徐夢晹見其不答,嘖了一聲:“你倒是聽明白了嗎?”

  徐茂微微一怔,難道老爺是想…念及至此,他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忙道:“小人明白了,小人明日便去找大小姐。”

  徐夢晹道:“為何不是今日?”

  徐茂遲疑了下,道:“老爺,這天都黑了。”

  “那…那就明日吧。”

  第二日,萬歷便召見王家屏,詢問馬政,但這一回張鯨、張誠都在。

  王家屏可是心懷抱負,且非常有才干之人,只是他并未活在一個好環境下,然如今,既然皇帝主動問起來,他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毫無保留,他知道如果現在不說,將來可能都沒有機會說了。

  他的辦法就是非常傳統的政治改革,不像郭淡,劍走偏鋒。

  首先,整頓吏治,任何改革都是從這里開始,因為不是法制社會,再好的辦法,交給不適當的人去做,肯定還是失敗。

  其次,精簡機構,他們認為四個部門管理馬政,各管其事,且又互不統管,從執行的角度來看,這肯定是不行的。

  最后,重新計算牧場,本著實事求是的理念養馬,多少牧場就養多少馬,被吞了的,也就認了,要不認的話,這事鐵定成不了。另外,重新整頓茶馬交易,將那些貪官污吏給除了,這是因為買馬確實要比養馬的成本低得多。

  萬歷頻頻點頭,對此是大為贊賞,又向二張問道:“內臣,廠臣,你們以為如何?”

  張鯨立刻道:“回稟陛下,臣以為雖然王大學士的計劃非常好,但是…朝廷好不容易恢復平靜,政治清平,倘若又要改革,只怕又會引起軒然大波,可能因小失大。”

  萬歷卻道:“可是朕不想再等了,朕親政也有些年了,可卻這事一件都還未干成,馬政問題必須要解決。”

  王家屏一聽這話,頓時激動不已,皇帝終于要勵精圖治了,自己也終于可以一展抱負,行禮道:“陛下有此勵精圖治之心,真乃我大明之福啊!”

  萬歷呵呵道:“但若想成功,還是離不開愛卿啊!”

  “陛下過譽了,臣絕不敢當,不過臣愿為陛下為我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有愛卿這句話,朕便放心了,下回朝會,朕必須將這事定下來,不能再拖了。”

  “陛下圣明。”

  王家屏發自內心的高聲喊道。

  等到王家屏走了之后,張鯨立刻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不宜超之過急。”

  “朕已經決定了,你也毋庸多說。”

  萬歷揮揮手,又嘆了口氣,道:“不過那徐家世代忠烈,此事也不完全是他之過,況且他年紀也不小了,就讓他回去頤養天年吧。”

  張鯨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一直沉默的張誠突然道:“陛下宅心仁厚,為能夠為陛下鞍前馬后,可是我等臣子的福分啊!”

  張鯨也趕忙附和一聲,心中卻是一聲嘆息,郭淡那小子還真是狡猾,竟然想出這么一招來。

  圣意是如此堅決,朝會自然也變成如期舉行。

  兩日之后,皇極門前。

  萬歷高坐在龍椅上道:“上一次朝會,為了解決馬政一事,興安伯曾提議承包于商人,而揭榜的牙商郭淡提議舉辦馬賽來解決馬政危機,當時朕覺得無傷大雅,也就答應試一試,但是朕還是有些欠考慮啊,幸得刑部孫主事上奏提醒了朕,這撲賣萬不能開,因為這會起到錯誤的表率,給我大明帶來歪風邪氣,后果不堪設想。”

  “老臣罪該萬死。”

  徐夢晹急忙站出來,跪地俯首。

  萬歷瞧了眼徐夢晹,嘆了口氣,正欲開口,忽聽得一人道:“陛下。臣倒是覺得郭淡的建議值得一試。”

  此人正是監察御史李植,只聽他言道:“雖然此法略顯大膽,但在臣看來,卻是無奈之舉,沒有辦法的辦法,事實已經證明,不管朝廷再怎么嚴懲,賭坊始終存在,并且一直都在破壞社會安定,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由朝廷來監督,且特許郭淡能夠經營馬賽,同時嚴禁其它賭坊,如此一來,情況便可在朝廷的控制當中。”

  又有一名給事中站出來道:“臣還聽聞,馬賽每年會捐出三成利潤來救助百姓,這著實難得,可見興安伯與那郭淡皆是真心為國家著想,亦非是為自己打算。”

  萬歷皺眉道:“可是這撲賣影響不好。”

  立刻便有一個大臣站出來,“陛下,倘若不這么做,影響更加惡劣,如今太仆寺已經與郭淡簽訂契約,倘若朝廷若言而無信,將來何以服眾,誰又還敢相信朝廷。”

  是黑是白,他們說了算。

  而且他們是一個接著一個,說得是慷慨激昂,又是引經據典,無一例外,都是請求萬歷允許郭淡舉辦馬賽。

  而之前上奏的孫如法,如今沉默不語。

  徐夢晹跪趴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憋得辛苦啊!

  已經準備好大展身手的王家屏頓時就看懵了,這什么情況,怎么一日之間,他們就開始從反對到支持。

  申時行低聲道:“忠伯,這就還得多謝你啊!”

  王家屏猛地看向申時行,突然雙目一睜,過得半響,他才喃喃自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語氣中透著一股落寞。

  這可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如李植他們本來堅決的反對派,可如今卻變成堅定的擁護者,可是令人大跌眼鏡。而以申時行為首的內閣,也站出來表示支持,他現在必須得表態,因為他得告訴大家,我們內閣絕無擴大權力的意思,你們可別多想了。

  雖然王家屏的那些建議非常不錯,但也實在是太嚇人了,尤其是第一條,整頓吏治,鬼知道你是不是借此鏟除政敵。

  而且皇帝也好像有意要將太仆寺交給內閣,這也是很可怕的,本來內閣就控制戶部,倘若又掌控太仆寺,這錢不等都在內閣手里,軍方也得討好他們。

  申時行也怕大家誤會,導致內閣變得孤立。

  事實也是如此啊!

  對于中層官員而言,那郭淡再怎么可恨,也就是可恨,不可能威脅到他們,充其量就是一只蒼蠅。可若讓內閣進一步掌權,那就是放虎出閘,會要他們的命。而萬歷那邊又放出風聲,馬政之事必須得有個結果,不給他們考慮的時間,他們只能趕緊做出選擇來,相比起來,當然還是選擇郭淡好。

  很多中間派的大臣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故而支持郭淡,他們也不想內閣權力太大。

  這滿朝文武全部贊成,萬歷還能說什么,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同時還非常無恥的暗示大家,是你們要答應的,我其實是還有疑慮的,將來出了事,可別來怪我。

  萬歷無疑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明明就是為自己斂財,卻還有滿朝文武為他打掩護,這真心不要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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