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趙柬高坐龍椅,一雙半瞇半張的眼睛打量著下方站出來的這位禮部侍郎,同時掃向了不遠處的四大家族陣營,目光落在了文家的諸人身上。
然后,他再度將這些站出來反對封賞陸起父子的旨意內容的人都好好打量了一遍。
這些人,有周家的,有文家的,有黎家的,還有韓家的,劉家的…
一些官員即便不是家族出身,也在這些年的朝堂混跡中,依附大樹,成了這些古老世家們的脈系附庸。
這些人與世家宗族所代表的官僚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刻趙柬并沒有直接回答禮部侍郎文承恩關于質疑十年來新法是否為千秋可行之法。
他將目光投向了禮部侍郎文承恩之后的廣闊席位上,那里坐著的是從京城參差萬戶中抽選而來的大隋百姓。
趙柬說道:“新法是否為大隋可行之策,非是你禮部侍郎文承恩嘴巴說出來的,而是用十年變革,百姓們肉眼可見的國力提升干出來的,你文承恩沒有資格說國之新法如何,所謂小政施于朝,大政施于民,新法究竟有沒有讓我大隋從十年前的窮弱之國,便為如今的強隋,得問今日來到這里的百姓子民們,看看他們這十年來的生活,究竟是越過越差,還是越過越好。”
他請百姓來回答這個問題。
“這…”文承恩臉色煞白。
陸青萍這才再次看向了那三千百姓。
“原來今日有百姓到場的原因是這個,要百姓自己來證明變法的成果,再有效不過。”
少年看著這三千人心道:“這三千人里頭,應該也有之前大街上的那種早就安排好了的人,但更多的應該還是真正的百姓,畢竟變法乃是一國之事,實打實的讓百姓的生活得到了大的改變,不是裝模作樣,安插一些吹捧的人就能有用。”
皇帝的聲音傳入了三千戶人家派來的百姓席位之中。
這三千人來自各行各業,兵、農、工、商,全都在此有席位。
有些農戶商家,這也是平生第一次進京城,并面見皇帝,與這么多達官貴族,神仙人物并座一席。
此刻,皇帝一言之下,席間數千雙目光都落在了這三千百姓人家身上。
這些人涵蓋兵、農、工、商,就是十年大隋變法的一個王朝縮影。
被這么多達官顯貴,神仙人物注視,尤其是皇帝看向他們的目光,立即有許多百姓變得手足無措,緊張不已。
但三千人中,終究是有能敢大聲說話的。
先是三五七道聲音,帶著不同的感激泣音。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這十年來是我們過得最好的十年,朝廷變法有方,使得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再不會被餓死了。”
“十年前,年年在打仗,我們年年在提心吊膽,生意都不敢做。
做生意要走陸路,需要面對層層克扣,如今有了運河貫通南北,專門有了水運商道,不必再受到繁多的苛捐雜稅,我們這些小商人的生意利潤提高了十幾倍,這都是皇上英明,丞相大人與武成王變法的功勞啊,使得我們都過上了好日子。”
有農民和商戶感激涕零。
三四道聲音之后。
一些百姓念及這十年間改變,想到十年前的生活,再想到現在的生活,有些從戰火苦難日子經歷過的百姓,都忍不住眼眶通紅,大聲道:
“十年前,我老漢餓死了兩個兒子,凍死一個女兒,現在這種事不會再有了…”
這是一個老人,說著說著哭出來了。
那的確是很凄慘的一段歲月。
十年變法最大的變化,對百姓最直觀的好處,就是南隋一國之中再不會有大批的百姓被餓死凍死。
他們能吃飽肚子了。
“數千年,哪朝哪代不會餓死人凍死人,唯有到了咱開皇十八年以后,千古未見啊,不會再餓死人凍死人,光憑這一點,陛下就是千古明君。”
一些人四下和別人說著激動起來。
“這都是陛下治國有方,變法新政帶來的好日子啊。”
而后,更多人流竄從,從卓子間站了起來,感激的再次拜見皇帝趙柬。
有叩首的,道謝的,還有感激陸青萍和陸起的…
“爾等快免禮入座。”
趙柬伸手令三千百姓平身。
文承恩在下方跪了下去,頭埋的低低的,不敢再發一言。
他后知后覺,心中絕望。
這位禮部侍郎現在完全明白了。
自己淪落為了被皇帝用來在今天施展政治意圖的一個工具,被皇帝牽著鼻子在走,充當一個話頭。
而皇帝早有準備,讓這三千百姓到場的原因,就是自信自己的新法這十年來得到了百姓的認可。
這些百姓都是新法的既得利益者。
那些被損失了利益的,早就已經讓陸起以鐵騎橫掃鎮壓過去,化為了一地血紅,并且只是以少部分人。
不得不說,如今的皇帝在民間甚得民心。
現在這場國宴上,皇帝只通過三言兩語便聚攏起了百姓對于新法的感恩戴德,凝聚了一股起自一國之本百姓身上的大勢。
“這個趙柬…”
周家家主周敦煌暗自咬牙,卻又深深忌憚恐懼這位五十多歲的皇帝之操縱人心的手段。
“已經輸了一著了,接下來只能在后發制人,尋找破局之道了。”
世家宗族的這些老狐貍心中,都閃爍過相似的念頭。
當趙柬將今日到場的三千百姓之民心拉攏過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失去了主動,只能臉色鐵青的看著趙柬繼續施展他今日的政治意圖。
得到了百姓的聲音肯定變法成果之后。
趙柬第一次對下方跪坐在那里的文承恩露出了冷笑,同時也是對其他人冷聲道:
“諸位臣工子民,當今天下,治國論道,不在空談。”
“十年前,我大隋雖是春秋勝國,卻也被滅蜀一戰將國力消耗一空。”
“而朕要說的是,即便是沒有滅蜀一戰,我大隋國之本身也有問題。”
“未與蜀一戰之前,我大隋坐擁天下六州良田,土地沃野萬里,卻在我隋人手中荒蕪薄收,這不是隋人的問題,是法度的問題。”
“除卻土地,我大隋還擁有一條從天山發源而下的龍江,沿途過各大州郡,東流入海,但是…”
趙柬目視萬華宮中所有人:“龍江之水滔滔,隋據此等天賜之利,卻失漕運,何等大的笑話。”
廣場上寂靜無聲。
陸青萍也在回憶那條江。
那條江就是魚龍江,從東北天山發源而下,有過各大古國,最后將南隋一劃為二,分成了江南、江北。
這條江可謂是隋人的母親河,龍江流域的百姓不僅靠它灌溉,并且此河若逢戰時,還將是隋人在蜀地天險失守后的第二道不大不小的天險。
趙柬的聲音還在繼續,訴說著十年前大隋未變法前的法度弊病。
大隋是他的江山,他是大隋的主人。
他就像是一個已經大病初愈的人,而今在向著群臣百姓解剖著曾經大隋的病因。
教所有人都明白大隋這十年來都經歷了什么。
趙柬平日里很是虛弱,但在今日,他為了能夠在這萬華宮中聲音有力,特地向丹霞福地討要了一顆金丹,為的就是讓天下百姓與群臣,都看到他的狀態。
“十年前未變法時,我大隋是什么樣的狀況?”
趙柬一一掃過百姓中的兵、農、工、商,閉目沉聲:
“我隋人勤耕,坐擁沃土糧倉,百姓卻不能溫飽,八百年來餓死的人,比打仗中死的人還多。”
“我隋人擅商,坐擁龍江水利,商戶卻不能以此為利,生生把一條流淌著金子的龍江,變成了廢物。”
“我隋人勇猛,春秋時隋之精兵,曾令數國敬畏,然而呢,兵士立功,卻難得該有的封賞。”
“我隋人巧智,善于制藝,曾有各種精美瓷器流于春秋各國,卻被亂世遏制了工匠精神,難以立身。”
他一一細數這些弊病。
廣場上的百姓和一些官員,對皇上的話語感到有些自豪,卻又多是慚愧。
趙柬掃視這些人,肅然頓聲道:“但,這并不只是我隋之一國的弊病,這曾是春秋各國的弊病,楚、越各國,皆因此而亡。”
陸青萍在皇帝身邊想起了春秋歷史,內心感慨。
春秋越國,亡于兵制,沙場立功,人少賞賜,后楚兵無戰力。
春秋越國,亡于農民,百姓不能果腹,而后有了越國雷鄉起義,內憂外患之下,為唐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