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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斬道

  這一切都發生在時間不存在,亦難以定義的片段。

  一處黑色的泉眼,噴薄純白的涌泉,這泉眼在虛無混沌處升騰,朝著十方諸界流溢波動。

  黑乃‘死之寂’,白為‘生之息’。

  寂是死,也是靜,幽幽無所始;息是生,亦是泉,茫茫無所終。

  幽泉流溢著濤濤光暈,祂于虛無中錨定,無盡的力量自祂而始,在無盡的混沌之海中締造了諸多世界,這些世界乃是‘泉之水’,是‘生之息’,它們是幽泉的移涌所締造,其中的萬物眾生都是借幽泉的力量而誕生,因幽泉的溢波而成形。

  泉水不斷地涌出,流溢,將自己的力量擴散至無垠的虛空,但祂即便可以無止境地流出,卻無法侵染整個多元宇宙,甚至就連影響周邊的超大型世界群也不能,泉水在流淌至一定范圍后,就會停滯不前。

  那時,白色的泉水,將會凝滯,凍結,化作漆黑的死之寂,重回漆黑的泉眼處孕育,緊接著再次化作白色的泉水,朝著外界虛空擴散。

  每一次凍結的泉水回歸泉眼,誕生的世界寂滅又再次孕育而出的過程,便是一次‘生與死的輪轉’。

  便是一次合道神通·大道生死輪的修行。

  泉水無止息地涌動,祂乃造物之主,蒼天之上的本意,合道的強者,俯瞰著宇宙眾生,環視著寰宇萬物。

  祂并非沒有愛——如若無愛,泉水就無法涌動,生之息就無法吹拂虛空,令移涌翻滾,劫波澎湃,世界無法從那被吹蕩的皺褶中誕生。

  但祂的愛同樣傾注于死——如若波紋不平復,如若泉水不死寂,就如若泛濫的潮汐不會倒退席卷,回歸滄海,那么合道的力量也無法凝固。

  正如同揮出的拳頭需要收回,才能再打出力量更強的第二拳。

  生,就要有死。而死中,也必將孕育出新的生。

  這就是幽泉充滿著美的天道,就如同最勾人心弦的故事,一起一伏,一生一滅,一靜一動,在層層疊疊泛起紛亂波紋的虛空中,諸多世界因此誕生,也將會因此而消亡。

  既定的命運,實質的天道。

  本該會活的世界,將會死去;而本該死去的世界,也會充滿活力。

  這就是‘幽泉大界’周邊,幽泉世界群中‘公平’的定義。

  并非顛覆自然規律,胡解概念,而是自然規律這個詞,概念本身的定義,本就由合道來撰寫。

  在幽幽之泉覆蓋的虛空世界群范疇內,一切都是朝著‘更好’的范疇發展的,諸多世界中的神通會越來越好,越來越高,眾生對大道的領悟也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細。

  每一次生死輪轉,都是一次智慧火花的極盡沸騰;每一次大道生滅,都是一次超越過往極限的奮力一搏…這樣的美,這樣的震撼,縱然是億億萬萬無窮紀元,幽泉都不會看膩。

  幽泉愛著眾生,愛著萬物,如若不愛,那么萬物本就不會存在,祂平等地愛著生與死,萬事萬物都由祂的力量而存在,這是誰也無法否認的真理。

  所以,作為造物主,作為締造者,作為最初的第一推動力,作為創世的神祇,作為凌駕于蒼穹之上的天意。

  幽泉可以隨意對待自己麾下的諸多世界嗎?

  因為覺得‘還不夠極限’,‘還不夠壓抑’,‘還沒到最后的時刻’,就像是非要壓線更新的作者,非要到了死線才會努力的寫手那樣,非要等到自己覺得‘差不多可以了’的時候,才開始行動,催動拯救到來。

  因為覺得‘還沒到鼎盛’,‘還不夠璀璨’,‘還沒到最閃耀的關頭’,就像是非要等到有了興致才開始寫作,非要等到心情舒暢才能動筆的創作者那樣,非要自己覺得‘差不多到點了’的時候,才撤下庇護,令延遲許久的終焉降臨。

  因為這樣的原因,就干擾諸多世界的運轉,祂可以嗎?

  對于原本的多元宇宙來說,這當然可以。

  如若是普通人的話,這樣的行動或許可以被稱之為怪癖,有點強迫癥,亦或是說‘有病’——但是對于蒼天而言,這就是天意,這就是天理,這就是既定的秩序和鐵則,誰也無法違背。

  對于合道來說,這就是道理——不是不講道理,而是祂們就是道理。

  幽泉覺得,這樣是好的,于是事就這么成了。

  眾生?祂愛著。無論螞蟻還是鯤鵬,是乞丐還是天帝,在生死輪轉的天道面前,萬事萬物都將重復著愛的輪轉,除卻這天道外,再無任何事物可稱之為永恒,一切都被平等地愛著,一如平等的塵埃。

  誰能否定這一道理?

  只有其他的道理。

  “你可以創造,可以施予,可以將你認為好的事物,贈給普天萬物眾生。”

  有勝火般灼燃的聲音響起,動蕩虛空星海,令泉水蕩漾,雷霆驟生。

  一只手,一只蓋滿了龍鱗,似猙獰,又溫和,既可以摧毀,也可以創造的巨手自悠遠時空之外伸展而來。

  這只手破開重重阻隔,撕裂大道的封鎖,他順著幽泉波紋的脈絡前行,一路劈開生泉的波瀾,溶解冰凝的寂滅,直抵那幽泉的最核心處。

  這巨手遮蔽天穹,就要朝那泉眼直壓而下,令那在諸天列虛中奔騰的泉水停止勃發,令那永恒的涌泉止息。

  這聲音帶著隱而不發的怒意:“你當給予眾生‘拒絕’的權利。”

  什么才是同意?

  而面對這直壓而來的巨手,泉水登時澎湃不休,祂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黑白交加的神力凝聚,化作灰色的奔流天柱,抵住了那足以鎮壓蒼天的只手:什么才是拒絕?

  幽泉的聲音帶著不解,驚異,憤怒,懊悔,以及最為純粹的不甘:燭晝,你來定義?你來掌管?你來裁定這一切?

  你亦不過是合道,是‘順其自然’,遠不是洪流——而即便是洪流,也不過是‘理所當然’,更不是那洪流之上的超越,并非‘如我所愿’!

  由幽泉而生的天柱高聳無比,巍峨壯闊,即便是遮天的巨手壓下亦被抵御。

  而在這泉水噴涌星辰的天柱之中,諸多世界正在閃爍,山川河海,云濤星宇,眾生碌碌而行,俯目看去,天與地何其渺小,生死的輪轉不過是至高者的一念而動,孤寂的靜謐之死與喧囂的澎湃之生原本并無區別,那正是幽泉,生死,動靜與寂涅之道的本意。

  狂風卷起,順著天柱向前洶涌,意欲將那巨手推開,展開反擊。

  “傻逼嗎?”

  但下一瞬,巨手毫無任何猶豫地壓下,那原本看似堅不可摧的泉柱登時向下轟鳴一墜,諸多世界在轟鳴的雷聲中被壓下,化作虛海諸界中飛濺的水滴,漫天的大雨,自由地灑落在茫茫混沌虛無之中。

  那聲音毫無任何莊嚴,沒有絲毫禮貌,只有最純粹的憤怒震蕩,化作亙古涌來的神雷,震蕩九霄天宇:“你居然在問我?!”

  “眾生就在這里,你不問他們,怎又來問我!”

  一雙眸子在虛無中凝聚,青紫色的龍瞳凝望著虛無中的涌泉,熊熊燃燒的烈焰與灰黑色的太陽連攜而至,帶起滔天波瀾。

  聲音的主人握掌成拳,然后,足以燭晝的光輝頓生。

阿難。彼善男子,當在此中得大光耀其心發明,內抑過分。忽于其處發無窮悲。如是乃至觀見蚊蝱,猶如赤子,心生憐愍,不覺流淚  ——那是愿望,是愿望的光。

  愿望是什么?愿望是被主動提起的東西,愿望是某些人主動去渴求,去期待的東西,愿望是不會被愿望主人拒絕的東西。

  愿望就是神圣的根基。

  有些人不需要拯救,有些人不需要革新。

  有些純粹的惡人,自有自己的美學,他們寧肯死,也絕不更改自己的行事,絕對不愿意被拯救,絕對不愿意認錯低頭。

  有些頑固的狂人,自有自己的目標,他們寧肯失敗,也一定要依照自己的方法行事,即便有更好更快捷的方法,他們也絕不低頭,絕不更改,絕不為了所謂的進步,改變自己達成目的的過程。

  所以他們不需要被拯救,他們不需要被革新,他們會堅定地行走在蒼茫混沌的無限可能之中,以自己的意志邁向自己的終點。

  他們不會有愿望,但燭晝的光輝仍然照耀他們,因為正因為有著他們的拒絕,真誠的愿望才有存在的意義。

  此時此刻,被那只巨手捏握的光輝,開始在虛幻中凝聚,在燭晝之光的璀璨中,光鑄的神刀正在成型,其名滅度,亦是涅槃,當一切愿望都達成的時刻,這柄刀就會沉寂,化作虛無的頑石,再也不負光輝與鋒銳,徹底消散意義。

  但世間的愿望無窮無盡,無始無終,故而它永恒鋒銳,永恒堅固,永恒閃耀。

  面對這刀,縱然是不滅的幽泉,永恒的道主也要畏懼。

  因為,此乃斬道之刀!

  幽泉聽見了,聽見了自己泉水流溢而成的波紋中,傳來名為‘拒絕’的聲音。

  ——倘若這就是世界的真理,這就是造物主的意志,那我寧可從不存在,從未誕生,哪怕是世界毀滅,也一定不讓祂如愿以償!

  而這樣的聲音,有著千千萬萬,億億兆兆,數之不盡個。

  ——你的美,我心中不喜。

  ——你的道,我意欲違逆。

  ——你的愛,我厭煩抗拒。

  ——你的光,我不愿沐浴。

  蒼天在上,您是凡世的恒常,如若您永恒不動,眾生便順其自然。

  但倘若蒼天有私,眾生為何卻不能拒絕那不公的命運?

  正如一個最簡單的笑話,再也正常不過的道理。

  ——被告白了,就一定要接受嗎?

  ——有人愛了,被愛的就一定要接受嗎?

  “就是這個道理。”

  每一個世界,每一聲呼喚,每一次拒絕,都締造出光芒,融匯進那宛如烈火一般璀璨奪目的神刀中:“我就是那個道理。”

  自從知曉自己的力量,足以影響萬物眾生后,蘇晝每一次足以改變世界的出手,都會詢問。

  尋問愿望。

  自獸神界至青丘,自輪回世界至黃昏,燭晝的光輝順應著愿望而行,希光的火焰以眾生的希冀燃燒——不愿意被拯救的,那就等待,無盡的時光,燭晝的光輝終有一日可以明耀天地。

  此時此刻,也是一樣。

  “滅度之刃,斬身,亦斬道!”

  汲取了諸多因幽泉而衍生的世界中,眾生‘拒絕’的意志,神刀一刀斬下,大道永恒綿延的脈絡就此斷裂,幽泉能感應到,那些本應該是自己不朽不滅根基的幽泉生死道,暫時地與自己分離,祂無法聯通那些世界中自己的傳頌,自己的不朽,自己的力量之泉。

  所謂的‘好’,就是如果好,那么其他人也會跟著學,跟著做。就像是正確一樣,如若是真的正確,就沒有人會拒絕,即便搖頭,也不會否認它的光輝。

  那是與拒絕無緣的東西,幽泉的道或許無錯,但幽泉道主錯了。

  在澎湃無休的怒嘯中,幽泉道主被這一刀斬中,登時,祂的一切力量便開始自我崩潰,解離,潰解成更加基本,無有對錯的純粹道意,幽邃的泉眼中為了抵抗這崩潰,無限地噴薄出純白色的生之息,但這卻毫無意義,祂的意志被不熄的烈焰灼燒,逐漸崩解成漫天碎片。

  一刀斬下,無垠的虛空混沌中,黑白二色的幽泉開始衰弱扭曲。

  不——

  此刻,仍然能聽見幽泉不甘的呼聲:我或許有錯,但無罪!萬物由我而生,我亦愛眾生,我愿悔改——

  “和我廢話作甚,你和他們說啊!”

  然而第二刀斬下,登時便將幽泉劈開,奔涌的泉水開始衰弱,分流,化作潺潺的細流。

  絕望的幽泉遍尋諸界,祂的力量絕無可能與那燭晝對抗,更何況在那燭晝之外,亦有一位沉默的弘始。

  那沉默的弘始凝視虛空,祂此時正在思索,思索自己的拯救是否給予了萬物眾生拒絕的權利…祂正在苦笑,面對幽泉充滿悲哀祈求的眼神,祂亦是微微搖頭。

  我也是戴罪之身,那燭晝也是弘始如此道,輕聲細語:我們生于虛無,本就拒絕了最原始的愛…誰人能無罪?誰能純潔?

幽泉,死不是結束,而是開端…你的罪如若要洗凈,便要去那‘生死’間,輪轉一番  第三刀斬下,凄厲的雷鳴炸響諸天。

  幽泉的意志逐漸破碎,合道強者是不朽不滅的,哪怕是沒有祂們的大道,沒有祂們的傳承,沒有祂們的意志與傳說流傳,祂們自己本身也是不朽的實體,無需大道支持,仍然能不滅于萬物。

  但是第四刀斬下,縱然是不朽不滅的實體,也會陷入寂滅的寂靜——祂并非被毀滅,僅僅只是沉寂。

  而永恒的沉寂,便是永眠,亦是死,這正是死的諸多不同名字之一。

  就在此時,第五刀已經揮起,這一刀,將會斬滅一切,縱然沉寂也不留,而是徹底的歸亡,它將會摧毀列虛諸界,將整個幽泉世界群全部連鎖毀滅,進而令幽泉道主徹底消散,只余下虛無的烙印。

  即便不摧毀世界,刀揮動的溫柔一點,也可花費漫長時間,將大道從宇宙諸界中剝離,進而一點一點地摧毀合道的根基。

  但是這一刀并沒有斬下。

  它抬起,卻只是為了歸鞘。

  “祂罪雖足以被判死,但卻不至于滅。”

  蘇晝收刀歸鞘,他注視著眼前的諸多世界,青年淡淡道:“生死輪轉之道沒有留給眾生拒絕的權利,卻也不是所有世界都在拒絕。”

  在其眼前,有幾個世界,閃耀著黑白二色的光,那是一個個遵從幽泉之道而行的世界,從未拒絕,一心向往。

  這便是未來‘奇跡’開端的可能性。

  倘若,在遙遠未來,這些贊同幽泉之道的眾生真的誕生了新的‘生死輪轉之合道’,那么幽泉或許便可以在自己的這位‘同道者’的呼喚下歸來。

  但那就是未來的事情了。

  此時此刻,幽泉的意志已經沉寂,祂的大道破碎,被四刀破碎,陷入永眠。

  這就是死。

  一輪黑白二色輪轉的大道之光浮現在蘇晝的身前,‘拒絕’的光暈縈繞在其周邊,令其晦暗憔悴。

  蘇晝伸手將其摘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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