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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開門,燭晝天 (5300)

  云舟界東西長十萬八千里,南北亦有五萬六千里,更有無垠天海環繞,。

  對于一方世界來說,這個大小絕對算是甚微,但卻并不影響這個世界中修者眾多,靈氣十足。

  據傳,云舟界乃是上界至尊所鑄的艨艟巨艦于諸界大戰后所化,舟隕之日,無窮靈光席卷周邊世界破碎的殘骸,凝聚成了一方云海天地。

  而身隕于舟內的諸多仙人神祇之道遺留界內,化作三十六大道傳承,故而界內生靈生而具備道法神通,如今更是推陳出新,短短數千年從無到有便有歷劫真仙出世,令云舟界赫然有鼎盛之向。

  云舟界的天地中樞,也是昔日大艦艦橋所在,如今名為‘浮鏡城’的城池周邊時不時會具象化出可以觀看此界每一個角落的光幕異象,這便是昔日艨艟云舟中的監控法陣所化,也令浮鏡城成為了天然掌控一界的都城。

  浮鏡城屹立于一座高山山巔,高聳入云,周邊沒有任何山脈丘陵拱衛,仿佛就像是一柄利劍高塔,憑空自天地中扎出。

  它足有一萬三千丈之高,所以頂端的這座山巔之城中只有修者存在,如若不是修者,根本無法適應這樣的環境,也根本沒辦法在沒有任何凡人食物的城池中生存下去。

  從更高處俯瞰,浮鏡城守備森嚴。不談那足夠百丈高,寸寸銘刻著金剛真符的城墻巨陣,單單就是那些在城墻上四處巡邏的精英修士隊伍,就足以鎮殺一切妖獸與不從,而統領這支隊伍的領隊首領,也都是成就了元神真人之道的強者,更不說那些自陣法中凝聚而出的龐然巨靈,單論法力神威,尋常真人也難以比擬。

  而在城內,浮鏡城居民一百三十萬,最低也是開脈修者,而筑基修士遍地走,金丹真人數不勝數,元神大修也有數十人,而那浮鏡城主,更是歷劫真仙,得享不朽之證。

  街頭巷尾,皆為真修,人來人往,都是披甲戴冠的修行之人。

  店鋪貨棟中,有窮極天地四方之地的珍稀神金異鐵,亦有源于各大寶地的靈藥神花。

  在這里,能夠找到云舟界所有上得了檔次的傳承,也能品嘗到十萬里江山內所有的珍饈美食。

  最強的修士,最美的美人,最好的法寶,最奇的道法。

  在這世界中央的浮鏡之城,一切都應有盡有,代表著整個云舟界最為繁華,最為菁華的縮影。

  而現在,這座城市,正在燃燒。

  元神大修陳素然沉默地端坐于自己府邸的頂端,凝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一場騰起的大火正在席卷三個街區,諸多居民各顯神通意圖將其撲滅,但足以燃盡神魂道法的三昧真火豈是能用尋常手段熄去的?故而便能看見火舌飛騰,卷動之間便將一個個敢于靠近的修士居民拖入其中,將其在哀嚎中徹底燃盡,神魂俱滅。

  他能看見,在這騰起的大火背后,另一位元神真人的府邸處,有一伙暴徒沖入其中,趁著主人不再大肆燒殺搶掠,府邸中的老奴仆役,侍女女眷,全部都在刀起刀落間頭顱落地,宛如屠戮豬狗。

  一時間昔日清靜幽雅的莊園被血浪飛濺上一抹抹鮮紅,更是有幾近于虐殺一般的慘嚎響起,那是殺紅了眼的暴徒正在狂笑,正在對那些無法反抗的弱者施加自己暴力和欲望的聲音。

  他亦能看見,就在這浮鏡城之上,有數十位元神大修正在作對廝殺,一聲聲令天地震顫的雷鳴炸響,足以傳遍整個云舟界,而熾燃的閃電劈過長空,點燃云氣,破碎時空,令一道道靈光裂縫如蛛網一般綻放在天地之間。

  有位元神大修注意到了自己位于浮鏡城中的家眷赫然在被暴徒虐殺,就算是再怎么突破天人極限,成就元神尊位,祂的心神仍然不由得為之一動,甚至震怒,而這一絲破綻立刻就被祂的對手把握住,一聲大笑間就將其轟下云霞。

  黑發白衣的真人仰起頭,陳素然凝視著世界之外,無垠虛海中。

  在那里,有著兩位在世真仙正在遙遙對峙,令天地被兩種不同的顏色侵染。

  也正是兩位真仙的意志,這才掀起了席卷整個云舟界的動蕩,令諸多大族門閥捉對廝殺,令昔日平靜的世界掀起動蕩,再也不得半點太平。

  垂下眼眸,世界之巔的浮鏡城下,整個云舟界也陷入戰火——人世間此刻已是百鬼夜行,魑魅魍魎縱橫天地,農夫平民宛如莊稼被鐮刀割倒那般倒下,而無數殘暴猙獰的修士正在互相廝殺屠戮。

  僅僅是數十天的時間,原本繁榮興盛的云舟界,就已是白骨遍野,鮮血成河。

  普通的凡民宛如螻蟻蟲豸,驚惶不定地想要帶著細軟盤纏逃離家鄉,尋覓一處可以稍稍安寧的地域…但是這又怎么可能?整個世界早就已經變成浩大而血腥的獵場,就連修行者都不能保證自己能夠活著,更何況沒有任何力量的他們?

  不用元神大修,僅僅是一位金丹修士,幾位先天筑基的修行者,只要他們戰斗的疲了,亦或是想要走捷徑了,自可殺戮方圓數百上千日內的萬物眾生,汲取他們的血肉魂力來恢復自己的精力。

  甚至,都已經變成了常用的手段。

  人性的丑惡于此徹底暴露出來。

  這就是現在的云舟界——一個混亂地獄,一個徹徹底底的亂世天地,一個失去了一切秩序,所有強者都放棄臉面尊嚴,傾盡自己一切去廝殺戰斗的世界。

  陳素然是元神大真人,放在其他世界,也是與世同存的地仙之尊,只需再向前邁出一步,便可歷劫而登仙,成就那不朽的真仙業位。

  但是現在,面對這混亂無比的亂象,陳素然也不過就是能勉強自保,護得自家些許安寧。

  為何,為何…何至如此?他不禁低聲自語,然后苦笑搖頭,伸出手安撫府邸內的妻兒,令他們不至于因外界震天的喊殺而瑟瑟發抖。

  這個問題,問的實在是太愚蠢了。

  ——就應當如此!

  還能為什么?

  因為兩位真仙要決出勝負,要決出真正的云舟界之主,要真正的將一界化作自家法寶,要返本歸元,將這云舟世界重新煉化成昔日上界征伐萬界的艨艟巨艦。

  所以,所有分屬于各方的勢力,都在廝殺,戰斗,都在互相破壞,毀滅。

  兩位真仙的爭端,哪怕僅僅是對峙,其風席卷至下界時余下的余波,也足以令天地震蕩,所有人都不得不站隊,互表忠心。

  更何況,殺戮搶奪敵人的資源,不也是自己的機緣嗎?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和真人,此刻也不比任何人高貴,祂們為了真仙的怒火瑟瑟發抖,甚至可能因此彼此之間的戰斗而隕落,那豈不是正好由他們補上其位。

  至于凡人?

  反正又死不完。

  云舟界是沒有夢的。

  天地之間,強者為尊——整個云舟界,本就是不成元神,皆為螻蟻,哪怕是成了元神,與世長存,在真正的真仙面前,卻也比大號臭蟲好不了多少。

  開脈修士,有權豁免稅務,圈占田地;筑基先天,便可建立家族,統治城池,將周邊草場森林化為己用。

  金丹真人,當為一國之主,可化一國民眾為仆役,為自己栽種靈藥,建設園圃,將一個個名山大川納為己有,更是可開宗立派,成那一派之主。

  而元神真人,突破天人極限,可高居天上,俯瞰世間。

  層層剝削,層層權柄,在更上一層的修士來看,更底層的修士真的就是工具。

  做夢?

  連修士都做不成,還想做什么其他的夢?!

  兩位元神真人在天上立下賭約,便可傾覆凡間十國,令十國境內心魔橫流,妖邪肆虐,甚至聚眾攻城,數百萬人因此橫死,哀鴻遍野,而民間更是民不聊生,痛苦凋敝——而這一切,都僅僅是因為兩個吃飽了沒事干的‘大修士’的一句話。

果然,現在的修士武德不足,果然是因為活的太舒服了啊的確,不過我覺得,與其說是活的太舒服,倒不如說是沒有壓力,所以動力不足  陳素然便是昔年十國國民。

  他還記得,那時候原本自己和哥哥父親都在一位筑基修士老爺家的家田里干活,半個城的居民都是為了那位原家的筑基修士服務。

  這樣的生活雖然辛苦,但不算差,至少有著筑基修士庇護,山林中的妖邪,曠野中的荒靈,都無法威脅到他們。

  自己去外地開荒,要面對的,可就是此人不吐骨頭的魔物,是能瞬間占據你好不容易開出田地的草木精靈…不成修士,就連種田都辦不到。

  不過,有著修者庇護,卻也不必擔憂天氣,也不用擔心肥料,只需要安心為老爺們工作,起碼能享受表面的太平。

  但自兩位元神真人降下神念后,那暴增的妖邪荒靈,便徹底摧毀了這僅僅是表面的和平。

  陳素然的父親死于一只侵入農場的野豬妖,活活啃空了腦袋。他的哥哥妖魔攻城時被本地原家的修士老爺做成了血肉傀儡,駐守城池。

  陳素然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接替了父親哥哥的職責,帶著家中老母與幾位妹妹流亡南方。

  但就在中途,欺軟怕硬,不敢劫掠修士糧倉,卻饑民下手的馬匪便一刀砍死了他的老母,將他妹妹擄掠,更是在陳素然拼命反抗怒吼時,又是一刀將其砍翻。

  妹妹的結局究竟怎樣?

  陳素然現在都不知道。

  苦嗎?

  一般而已。

  天下之大,比他陳素然苦的千千萬萬。

  就算是沒有修士,沒有妖魔,也一樣會有大旱災荒,那時候,無數饑民一樣要流亡千里,一樣要啖盡草木,一樣會易子而食,一樣會有各路劫匪惡盜,要把他們的骨血都壓榨干凈才肯罷休。

  陳素然只是痛恨——他痛恨自己不是修士,他痛恨自己不是劫掠其他人的那個,他痛恨自己沒有力量,居然只能被人,被這天地無盡的奪取,卻始終無法報復回來。

  所以,他堅固心腸,竭盡全力得了一本修法,又花費漫長時間修成筑基,不擇手段地去在這天地間搶奪一線機緣。

  燒殺搶掠,橫行跋扈,對強者屈膝,對弱者橫眉…

  當他自己真的也開始這么做的時候,陳素然才發現。

  ——真的,好爽啊。

  這就是修者的感覺嗎?這就是高高在上人上人的感覺嗎?這就是一言一行,就可操控他人生死,只要覺得那個人討厭,就可以出手將他殺掉,這種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感覺嗎?

  原來,自己過去,活的就像是一具傀儡…

  雖然低等級的修士,對于更高等級的真人來說一樣是傀儡,可只要變得更強,這天地萬物終究都會成為他掌中的傀儡!

  陳素然的心那時候就已經死了——他已經不會再去做夢,夢一個太平安康的世界,夢父母俱在的家,夢那個照顧自己的哥哥,夢那個會對自己撒嬌的妹妹。

  夢這些,有什么用?

  不能提升境界,亦不能加強神通。

  天下大亂?又有什么關系。死幾十萬,幾百萬凡人百姓,死幾千幾萬個尋常修士,讓幾十個家族斷絕傳承,讓十個國度傾倒崩塌,又如何呢?

  無大亂,無機緣,大亂怎么了?十國眾生死絕了又如何?只要能從中出那么幾位金丹修士,出上一位元神大修,那死就死唄。

  真當其他地方的百姓不會生嗎?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成就金丹后,陳素然在與昔日那兩位打賭的元神前輩相遇時,便俯首匍匐,真心實意地跪地謝恩。

  正是因為他們破碎了十國天地秩序,迸發出了無窮混沌生機,這才讓自己一個命定的凡人可以一路搏殺至今,成就金丹之位,乃至于仰望更高渺的元神果位。

  那時,他的的確確發自內心,滿面笑容地謝恩。

  ——是你們給了我這一線天機,成道之恩。

  雖然這并不影響陳素然成就元神后,在未來數千年間用盡一切手段去坑殺那兩位元神,甚至屠滅祂們遺留在民間的一切血脈傳承,但那已經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已經陷入輪回。

  哪怕是現在,他已經成了元神大修士,卻也一樣無法擺脫這個輪回。

  此時此刻,陳素然沒有參與進那正在爭奪浮鏡城主權的元神大戰——不是因為他突然回心轉意不爭了,而是因為他稍微有點腦子,看得出來,這時候的戰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天上的兩位真仙還沒出手,下面看上去打的歡騰熱鬧,實際上所有元神都沒有全力出手,全部都在觀望,和小丑一樣在演戲。

悠悠萬載仰視蒼天,他不禁嘆息:依然是傀儡嗎  此時此刻,男人的雙眸,那‘洞幽十方觀天瞳’的神通,仿佛凌駕于這方天地。

  他能看見,天地間禍亂成災,百姓民不聊生,戰亂四起,曠野皆為白骨,河川塞滿實體,而那些隱蔽在暗處,發生在鄉間無人之地食人虐殺的殘忍,那些以人為材料取魂剔骨的血腥,更是數不勝數。

  天地為牢獄,凡世為苦海。

  汪洋無盡,仙神難渡。

  仙人啊…

  抬起雙眸,陳素然此刻,終于舍棄了心中的那一絲懼意。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太虛,直直落在天外那兩位真仙之上!

  然后,男人便看見了兩雙淡然的眸子。

  天地之外,太虛之中,遙遙對峙的兩位真仙,赫然沒有半點要出手相斗的跡象,祂們僅僅是隔著無盡時空,一同俯瞰天地,俯瞰這云舟界的無盡紛亂,宛如俯瞰家中庭院。

  仙人的目光沒有憐憫,亦沒有快意,祂們不為任何慘烈的圖景而動容,展露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善意,也不會為任何血腥的殺戮而微笑,對那些暴行表現出再怎么微末的贊同。

  祂們只是在注視著,俯瞰著,永恒凝望著這個世界——凝望著此地,等待這混沌的亂象中流轉出一絲祂們未曾見過的新奇,一絲祂們從未想象過的可能性。

  無論是那些意圖打破枷鎖,憤慨指天怒斥的猛士,亦或是那些跪地俯首,順從這無盡亂象的知命者,祂們都在期待。

  ——可有同道,能從這無盡劫難脫穎而出?

  云層之上,高天之上,在那一層又一層的云海上,仙人踏足星辰,無言地凝望這蕭瑟的世間。

  故而天地大亂。

  是為成仙之劫。

  原來,是這樣嗎…

  雙目刺痛,神通破碎,陳素然盤坐在自家府邸上的身軀微微一晃,有淡青色的血淚流下。

  但這位修士卻對此沒有半點在意,他只是喃喃自語,心中一片黯淡:原來…仙人也沒什么不同…

  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

  我本以為,還會有些許不同…

  并不是因為雙眼俱瞎。

  陳素然的心黯淡了下去,他垂下頭,只感覺所有的一切變得一片漆黑:我本以為…仙人就可以有些許不同…

  他頭一次,感覺到了陷于深水,掙脫不出,無法呼吸,只能沉淪永劫的絕望,

  直到有一縷光傳來,突地照徹黑暗。

  “停手,燭晝天!”

  云舟界旁的虛空,突然傳來了震蕩虛空,宛如驚雷一般的聲音。

  仿佛有什么龐然巨物正在紅名而來。

  霎時間,兩位仙人也身軀一陣,難以維持那淡薄的心態,而是驚疑不定地環視周邊,茫然無措。

  是誰?!裝神弄鬼!

  哪位同道,不如現身一敘!

  祂們肅然開口,神念掃蕩虛空,但卻一無所獲。

  只能聽見,又是一聲更加肅然的聲音響起,帶起宛如戰艦飛馳,破開虛空的隆隆巨響——甚至還能隱約聽見刺耳的‘滴度滴度’聲,宛如警笛。

  “云舟界,渺星子,踏龍道人!”

  “你們兩個,涉嫌阻礙眾生做夢,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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