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比夜和水更涼的,是林初一的心。
身體塌陷在柔軟的棕皮沙發里面,暈黃的燈光映照著半邊身體仿若給她鑲了一層金輝,高腳杯里面的紅酒和空氣接觸太久口感會變得酸澀也無動于衷,捧著手里的這份資料,久久的沉默無語。
姓名:江來性別:男年齡:27歲生日:九月十號星座:處女座婚姻:未婚籍貫:甘肅敦煌 這些都是基礎信息,和林初一之前預想的也差不多。至少,他沒有用一個假名字來欺騙自己。
可是,接下來的信息就讓林初一驚駭不已了。
林初一抬起來頭,看著對面一身黑衫皮褲完全歌特風妝扮的漂亮女人,說道:“他竟然是江鬼手的兒子?”
“是的。”宮錦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輕輕的搖晃著大顆的冰球,希望讓它們迅速的融化,和那濃烈的泥煤味酒液混合在一起,然后一口將其飲下,冰與火在口腔里面爆炸燃燒,讓你在一瞬間死去,然后再一剎那復活。她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根據可靠信息源,江來的父親就是人稱「江鬼手」的江行舟。江行舟在十七年前離世之后,江來也就神秘消失。沒想到十七年后,他再次出現在了碧海。”
“報告上面說,江行舟的死,和我父親有關系?”
“不錯。”宮錦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自己的身體更加愜意一些的倚靠在沙發上面,出聲說道:“當年你的父親趕往敦煌請江鬼手幫忙做一件「贗品」,江鬼手為了給妻子治病,便點頭同意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江鬼手把東西做好后,并沒有拿到那一萬七千塊錢,江鬼手的妻子因為救治不及時,死了。江鬼手熬了一年多時間,也死了。”
林初一眉頭緊皺,說道:“所以,江鬼手的兒子-----江來,他不是來為我修瓶,是來找我報仇來了?”
“我只負責搜集信息和情報,其它事情與我無關。”宮錦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林初一,輕聲說道:“我不妄自揣測別人,更不隨意添加自己的注解。這不專業。”
林初一輕輕嘆息,把手里的資料丟到桌子上,端起面前的紅酒抿了一口,說道:“你啊,總是這么見外。我們合作這么多年了,不僅僅是合作伙伴,還是朋友。有時候,我是希望你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給我一些建議和意見。”
“那你可以問我與我們的生意無關的事情,我會給你認真的建議和意見。譬如你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
“那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林初一問道。
“好看。”宮錦答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名揚碧海的尚美公主,每天收割無數眼球的制服妖精,任何一個頭銜都能夠讓那些男人們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地上膜拜你的風采。”
“你也是。”
倆人相視而笑,林初一舉起手里的紅酒杯邀酒,宮錦端起威士忌示意,卻并不入喉。
冰未全化,還沒有達到她想要的口感。
“原以為是一杯解渴的梅子酒,卻沒想到是一壺要人命的鶴頂紅。”林初一滿臉焦慮,說道:“時間緊迫啊。要是不用這個江來,我又得重新找別的人來進行修復,一時半會的,哪里能夠找到為我修童子戲水瓶的高手啊?”
林初一瞇著眼睛,笑呵呵的看著宮錦,說道:“姐姐,你在圈子里的人脈廣泛,你哪邊有沒有好的人選?”
“沒有。”宮錦干脆答道。
“不再好好想想?”
“我相信你能夠做出最好的選擇。”宮錦說道。最后一團冰渣融化,和那金黃色的液體融合為一體,宮錦一口將那杯子里面的酒水喝了進去,咽喉就像是先吞了一大口冰,然后又被塞進來一大團火。
冰與火交織纏繞,順流而下,蔓延全身。
宮錦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良久,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極度舒爽后的濁氣。
“和以前一樣。”感受著酒精帶來的陣陣暈炫,起身朝著外面走去,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會聯系你的。”
林初一沒有起身相送,重新拾起面前的那份調查資料,喃喃自語,說道:“江來啊江來,你要我拿你怎么辦呢?”
--------
任何事情做到極致,便是一種藝術。
在宮錦的眼里,此時專心致志操持著刀子的江來就是一個藝術家。
隨著左手的中指不停的點動旋轉重心,右手握著的那把刀子悄無聲息的切割下它的橙色外皮,露出里面那腥紅色看起來嬌艷欲滴的肉胚。水潤光澤,芳香四溢。
江來把削來的血橙遞了過去,說道:“吃個橙子。”
宮錦接過橙子,也順手從江來手上接下了那厚度均勻寬度一致連成長條直線的果皮,端詳片刻,說道:“刀功越發精進了。”
以前小的時候,家長們為了鍛煉孩子們的刀功和巧勁兒,就會讓小孩子們學著削蘋果和橙子,誰的果皮削的最薄連皮最長,誰就是比賽的贏家。
在那個物資匱乏娛樂貧瘠的荒灘戈壁,這是大院孩子們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不是為了比賽的第一,而是因為今天終于有水果吃了。
江來每次都可以吃雙份,因為他每次都是成績最好的那個。
“你怎么來了?”江來仔細的擦拭過水果刀,然后將它放進果盤里,坐在宮錦對面看著她的眼睛,出聲問道。
“林初一給我打過電話,讓我調查你的資料。”宮錦出聲說道。簡潔直白,單刀直入,不需要什么寒暄,也沒有任何掩飾。
以她和江來的關系,用不著在這種事情上面隱瞞些什么。
“你給她了?”江來臉色平靜,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清冷。
“多年的合作伙伴,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宮錦說道:“我不接受,她也會找別人來做這件事情。作為合作伙伴,她給我的錢是真的,我給她的信息也是真的。但是,作為朋友,我要趕過來告訴你一聲,林初一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要小心提防。”
江來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你連名字都不屑去改,信息也沒有任何隱藏,我想,你并不介意她知道你是江鬼手兒子這件事情?”
“有些人的戰斗,是為了隱藏身上的傷口或者曾經受傷的事實。我先把傷口裸露出來給他們看,這樣就顯得更加決絕勇敢一往無前。”江來聲音平淡,猶如在說一件與已無關的事情。“但是正如你所說,這種事情根本就隱瞞不了。雖然我的修復和鑒定技術主要是向師兄學的,但是師兄的技術卻是向我爸學的。只要我一出手,就難以避免的要被人打上「錦上添花」「鬼手傳人」的烙印。林初一看不出來,她身后那群老狐貍也看不出來?”
“所以,當她問我的來歷傳承的時候,我故意避而不答,為的就是讓她自己找人去查…只有親手打探到的消息,才能夠讓她深信不疑。我主動告訴她一切,反而會讓人心存芥蒂。何必多此一舉?”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這么做實在是太冒險了嗎?”宮錦眉頭緊皺,說道:“當你出現在林初一面前的那一刻,林家人就知道江鬼手的兒子前來復仇這個事實。這樣一來,他們對你百般提防,你如何能夠在他們手里找到你要的東西?再說,林家家大勢大,倘若對你嚴防死守,稍有危險就痛下狠手,你又如何保全自己?想想你父親當年的遭遇,難道你要步他的后塵?”
“我不能因為害怕,就躲在國外什么事情都不做。”
頓了頓,江來又補充了一句:“他們需要我。”
“什么?”
“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童子戲水瓶完美修復的,只有我們江家的「錦上添花修復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怕你,也仍然要用你?”
“不錯。有了第一次合作,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誰會舍棄我這么高明的修復師不用呢?修復師不值錢,但是那些修復成功的古董可值大錢。林家怎么可能放棄這么大的一塊利益?”
“你并不能確定,你只是在賭。”
“我打出一對A,就看他們愿不愿意出王炸了。”江來嘴角浮現一抹冷意,說道:“省略掉前面那些無用的前戲,這一局我們一把定輸贏。
“在彼此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互相飆演戲?真是對你們的未來充滿期待啊。”宮錦看著江來深邃的眸子,誠摯說道:“我能幫你什么?”
“離開的時候,幫我把垃圾帶出去。”
“------”
-------
哐當!
別墅鐵門緩緩向兩邊收攏,林初一把車子停好,握著鑰匙走進客廳的時候,父親正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給母親捏腳,母親則舒服的躺在沙發上臉上貼著面膜雙手舉著個IPAD在刷偶像劇。
“哎喲,酸死了酸死了。”林初一一屁股坐在母親身邊,擠眉弄眼的說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酸不酸啊?檸檬樹上檸檬果,檸檬樹下為何只有我?林秋呢?不行不行,讓林秋出來,我要讓他和我一起酸。”
林遇冷哼一聲,說道:“除了每天窩在房間里畫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還能干什么?”
林初一輕輕嘆息,說道:“爸,你不要總是這么說林秋。漫畫家也是很好的職業,現在的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做這個呢。”
“就是。”頂著雞窩頭戴著無框眼鏡的林秋走下樓來,說道:“那些成名的漫畫家,每年都有幾千萬的收入呢,粉絲遍及全球。我最喜歡的漫畫家鳥山明、富堅義博還有井上雄彥都是要在漫畫史上留有姓名的大人物。”
“畫出名的才叫漫畫家,畫不出名的,只能叫做在家畫漫畫。你能和他們比?”林遇對兒子的辯解嗤之以鼻。
“懶得和你說。”林秋對自己的這個霸道父親也很不感冒,反正從小到大,他都覺得自己很不受待見,這從姐姐的名字叫做林初一而自己叫做林秋就能夠看出來。父親很清楚的記得姐姐的出生年月日,卻只知道自己是秋天出生的------從取名字這件事情當中就能夠看出父親「重女輕男」的態度。
當然,林秋并沒有因為父親是「寵女狂魔」而就此敵視姐姐,相反,姐弟倆人的關系反而非常親密。
林秋跑到林初一面前,笑嘻嘻的說道:“姐,我聽到汽車喇叭聲音,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今天又沒出門?”林初一伸手幫林秋抓了抓頭發想讓它們看起來柔順一些,發現這根本無濟于事之后也就放棄了,說道:“總宅在家里也不行。就算你想成為一名像你的偶像井上雄彥那樣厲害的漫畫家,也要走出去看看周圍的環境,和人們多多交流,是不是?灌籃高手里面的人物和故事是杜撰的,但是里面的風俗習慣和城市風景卻是真實的,那些花樹,那些建筑,還有那片海灘,是能夠讓人尋找到根源的地方。”
“我也出去啊。”林秋一臉認真的說道:“我明天就要去參加漫畫展呢。”
“------”
林初一輕輕嘆息。也難怪父親整天罵弟弟,都這么大年紀了,整天癡迷在這個虛幻世界里,也確實不是個辦法啊。
“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林遇沒好氣的說道。
林初一不想讓弟弟挨罵,轉移話題說道:“爸,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成。你去書房等我,我先把你媽臉上的面膜揭了。干了吸水,這面膜就白做了。”
“好的。”林初一出聲說道,她很樂意看到父母恩愛的畫面,這也是她向往的愛情模樣。
林初一給林秋打了個眼色,林秋也立即說道:“我去畫畫了。”
說完,迅速朝著樓上跑去,跟一只受驚的兔子似的。
林遇輕輕嘆息,對妻子李琳說道:“他要是能有姐姐十分之一的本事,我就能夠放心把尚美集團交給他了。”
“女兒不是做得好好的?兒子喜歡做什么,就隨他的意好了。”
“是啊。”林遇臉上立即就露出了甜蜜幸福的笑容,說道:“幸好你給我生了個好女兒啊。”
林遇走進書房的時候,林初一正捧著寂園叟的陶雅在翻看,林遇端起女兒提前為自己泡好的熱茶,坐到林初一對面的沙發上,問道:“是要和我說南宋童子瓶破裂的事情吧?”
“南宋童子瓶破裂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是修復南宋童子瓶的人出了問題。”
“嗯?”林遇疑惑的看向林初一,這個女兒從小就聰慧好學,而且和他一樣癡迷于古董收藏研究,在她剛剛成年的時候,他就開始有意識的帶著她在身邊工作,數年時間的培養,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擋一面,不僅僅成功策劃了數次具備國際影響力的大展,而且現在還是尚美拍賣行的總經理,負責整個拍賣行的運營和管理事務。
林初一堅韌而驕傲,一般問題是不會輕易向自己開口的,倘若她親自找過來,那就證明遇到了難以決斷的問題了。
“爸,你還記得江鬼手嗎?”林初一看著父親的表情,出聲問道。
林遇眼色微凜,瞬間又恢復如初,捧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說道:“怎么說起他來了?你找來修瓶的人和他有關系?”
“江來,江鬼手的兒子。”林初一沉聲說道。
林遇想了想,問道:“你是不確定能不能用這個人,是嗎?”
“是的,雖然不知道父親和江鬼手之間曾經有過什么樣的恩怨過節,但是,江來此番找上門來居心不良倒是事實。我怕萬一他假借為我們修復童子戲水瓶的名義故意行破壞之事,我如何向上野博物館那邊交待?”
“你確定他能修好嗎?”
“我看過他修的玲瓏瓷,工藝更加復雜,破損更加嚴重,也被他修復如初,幾乎難以察覺那玲瓏瓷曾經碎過。”
“在短時間內,你還能夠找到比他更好的修復師嗎?”林遇繼續問道。
林初一想了想,如實答道:“很難。”
“那就用他。”
“可是------”
“簽了合同,倘若修壞了,那是要負責任的。”林遇沉聲說道:“合同約束不了他,他們江家幾代人數百年來積累的業界聲譽不要了?錦上花修復法的光輝榮耀也不要了?如果他愿意舍棄這些,那我們就用這只童子戲水瓶給他陪葬。”
林初一眼眸閃動,點頭說道:“我知道應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