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皇城,兩個皇子各自心情慘淡。
吳王帶著兵在御書房外與自己父皇面對面對峙,這種情況下,老太監李思哲依然手持圣旨,宣讀傳位于晉王的詔書。
隨后的發展并未如同氣急的吳王所愿,他所領三軍中,章建營和北玄營的軍中統帥,在老太監宣讀完詔書之刻,當即臨陣倒戈,大聲在自家將士面前宣喝吳王反叛,團團圍住了中間的南軍。
最終又經過一陣廝殺,南軍統領被殺,加上諸將士現在本就知道自己不是“正義勤王”,士氣崩潰之下,紛紛跪地投降,在王府高手死絕之后,面如死灰的吳王也被生擒。
而同一時刻的晉王已經逃入了京畿府衙,擺脫了追殺,并得知了吳王起兵逼宮。
但信息同樣不對等,晉王原以為上次自己父皇殺了韓柏山,應該是剪除了吳王一些觸手的,但沒想到居然還有章建營、北玄營和南軍三支軍隊響應吳王的命令殺向皇宮。
這種情況下,皇宮內的守備極可能是敵不過吳王勢力的,晉王也不知福禍如何,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父皇。
更令晉王悲切的是,他的老師,從小到大陪伴他并教授他無數知識的少師李目書,沒能撐過刺殺,中箭身亡。
在逃入京畿府衙范圍,各個京都衙門高手殺出的時候,李目書已經沒了生息。
“殿下,喝口水吧!”
府衙大堂位置,一名侍衛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茶水,就坐在李目書尸首旁的晉王只是搖搖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自成年之后,很多事晉王都可以喜怒不行于色,但李目書的死,讓晉王根本憋不住眼淚。
“殿下,我們要不先想辦法躲起來,萬一吳王成事,定不會放過我們。”
“躲?嗬…”
晉王動了動身子就牽動了身上的傷,痛得皺眉不止,看看身旁老師的尸體,再看看忠心的衛士,笑了笑道。
“不用躲,本王還是有些傲氣的,流亡之事沒那興趣,爭贏天下的人,輸總是要輸得起的!若是皇宮那邊消息不利,你們就押了我去見大哥吧。”
晉王說到這也自嘲了一句。
“只是沒想到,大哥會選擇立即動手,都不等我回到府中,本以為那些老臣至少能勸他穩住兩日的,真是好快的消息,好果決的心。”
在晉王明顯懷著悲情的聲音說話的時候,李目書的鬼魂其實就站在自己尸體邊上,帶著不舍看著身上有箭傷也有刀傷的晉王。
他已經喊過晉王好幾次了,但對方都沒有回應,想來是陰陽相隔不能見了。
‘沒想到死后真有鬼魂存在…’
他正想著,突然聽到有陰惻惻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李目書,你既已身死,就隨我們走吧。”
李目書轉身望去,發現有幾名黑袍高帽的官差站在不遠處,那陰森的面部一看就不是活人。
哪怕已經死了,李目書還是下意識感到懼怕。
“你們是?”
“我等乃京畿府城隍下轄的陰司差役,奉命特來將你帶去陰司!李目書,休要耽擱了,隨我們走吧,陽世之事與你再不相關。”
陰差說話間已經走上前來,也沒有給李目書拷上,只是陰氣牽引之下,就使得李目書不由自主的就跟著他們往外走去。
“等等!請稍等!”
李目書懇請陰差停下,幾名陰差也沒有強帶其離開,看著李目書的鬼魂走到失落的晉王正對面,深深長揖而拜。
等李目書收了禮,幾個陰差才帶著他一起離去。
他們穿門而過,離開京畿府衙,行走在深夜的京城街道上。
俗話說鬼魅之速鬼魅之速,此時李目書能感覺到他們的速度遠比一般馬車還快。
“敢問幾位差爺,今夜京畿府死了不少人吧?”
“是啊,這邊死了很多,皇宮那邊死了更多。”
“那皇城那邊,差爺可知結果?”
李目書關心的問了一句。
負責帶他去陰司的一名勾魂使者看看他,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算了,讓你做個明白鬼,也好安息,皇宮那邊,據說吳王還是功敗垂成,詔書上傳位的是你家晉王。”
鬼魂李目書失神片刻,終于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瞑目了,瞑目了,多謝差爺,哈哈哈哈哈…”
邊上一些陰差也是搖搖頭,死都死了還關心這些。
送魂的隊伍還在快速前進,中間李目書甚至能看到有些陰差鎖著一大隊鬼魂前進,而他這邊只他一鬼,想來也算是特殊待遇。
在從府衙前往廟司坊的路上,要經過京畿府最大的驛館,在走近之時,李目書發現驛館方向不同于別處,居然有一片堂堂的光亮所在,好似在周圍形成一小片略顯暗淡的白晝。
幾名陰差在走到這一路段時,已經繞開遠處前行,而不是維持直線。
“請問幾位差爺,那驛館位置,為何有光亮?”
還是那位勾魂使者,他望向驛館方向,再回看李目書。
“因為那里是尹公所在!”
尹公指的是誰,李目書當然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但陰差居然用敬稱,是令他有些沒想到的。
“那為何,為何…”
“呵呵,京畿府陰司差人都知曉,陽世的尹公尹大人身具浩然正氣,又攜萬民祝愿,邪祟術法不能害,等閑妖魔不近身,為人道所鐘,為鬼神所欽,乃當世大儒大賢!”
陰差說話的時候,敬重的語氣是顯而易聞的。
李目書聞言感慨的望向驛館方向,手臂相合拱手朝著那邊拜了拜。
“尹公,有你在,我走了也安心了!”
這一拜過后,李目書再無牽掛,隨著陰差行向廟司坊,走入鬼門關。
同一時刻,計緣帶著天師杜長生就坐在永寧街的鐘樓之上,鐘樓白日里會根據時辰為京城之人報時,晚上這工作是更夫的,鐘樓上自然沒人。
在入夜后到現在的時間,兩人已經聊了很多,大部分是水陸法會之后,老皇帝怎么和幾個天師請教修仙,怎么讓他們煉制仙丹,以及幾個天師間的一些齷齪。
杜長生也明白自己遇上的真高人,基本知無不言也不敢說任何假話,自覺算是換得了高人一絲好感。
“杜天師算是留京幾個天師中,唯一一個有真本事的了。”
“不敢不敢,先生是知曉的,我這點道行,豈敢稱真本事,充其量比其他人稍強一些罷了。”
計緣笑笑,通過兩三個時辰的接觸,杜長生的為人倒是多少了解了一些,不算壞,也有些機靈。
“計某說你有真本事,并非是假話,比如你那紙人力士,就很有趣,至少計某以前未曾見過。”
杜長生頓覺有面子,高興的說道。
“區區小道,沒想到還能入了計先生法眼,此法是我師父生前研究出來的,我又稍加完善了一點,雖然上不得臺面,但有時候能用來幫個小忙,或者露一手算是顯圣,別看只是紙,力氣不算小,相當于一個成年壯漢!”
“有意思,不過看杜天師如此緊張那黃紙人,似乎此法很難成?”
杜長生感慨著點頭。
“正是,數十年來,杜某不過就煉制成了六張黃紙人,多年使用損毀兩張,如今精力不再,丟一張怕是都難補回來了。”
計緣看著他,終于還是開口說了心中所想。
“杜天師應當沒有正統練氣之法,不知計某用一篇練氣訣同你交換這自研法門,天師可否割愛啊?”
杜長生眼睛下意識得睜大,看向計緣。
“正,正統練氣訣?能化陰陽,分五行,能指長生大道的?”
“長生哪有那般容易,不是得了練氣訣就能成的,但比杜天師所練的定是要強的,天師直接入定觀想心火來提煉法力,確實太過粗糙了,得練氣訣至少可成就內天地之金橋丹爐…”
“師尊!”
杜長生大呼一聲,直接站起來給計緣跪下了。
這一嗓門直接把計緣給嚇了一跳。
“杜天師這是為何,快快請起,計某當不得此大禮。”
“您要傳我正宗仙法,杜長生自然要行師徒大禮,非如此不足以表敬意,師尊在上,請受徒…嗚…嗚…”
杜長生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后面的話來了,嘴根本張不開,舌頭在口腔里左突右轉就是弄不開嘴。
計緣揉了揉額頭。
“別了杜天師,這份大禮計某可受不得,要不此事就作罷吧?”
杜長生大急,從懷里摸出一本書擺在身前,不斷在地上磕著響頭,看得計緣嘴角都抽了抽。
“也是個妙人,這樣吧,你若覺得此番是虧了,計某將來再將研究完善過后的法門傳回于你便是,師徒大禮就休要再提了…”
杜長生見好就收,趕緊點頭,但抬頭一看,面前已經沒人了,他放在身前的書也一起消失,只不過放書的位置,多了一本線裝的書冊。
書冊正面書名的地方只有兩個字,名為《小練》,翻開書頁,里頭文字細密妙美非常,更有一股道蘊連綿不絕,只是看了一小會就牽引住了杜長生的心神,恍惚間好似能覺出神意相傳,但也只維持了一會,就因精神疲憊無法集中注意力了。
但興奮之下,杜長生休息一會恢復一點精力,就立刻會再次嘗試。
天色也在此期間慢慢放亮…
丁亥秋,九月二十三,大貞吳王起兵謀反不成最終被擒,其弟晉王得封儲君之位。
九月二十四的早朝上,身上干干凈凈毫發無損的吳王帶著枷鎖跪在朝堂,身上幾處負傷甚至沒來得及換去血衣的晉王同殿而立。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大太監李思哲于御前再次大聲宣讀傳位詔書。
經此一事,朝野內外,無有不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