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里一片雞飛狗跳,整個城市仿佛末日來臨般,哭聲喊聲混成一片,在各繁華街道內響起。
一個個身著綾羅綢緞,肥頭大耳的商賈被從店鋪里拉了出來,上了木枷,在敲鑼打鼓聲中,丟盡了面子。
這場面,讓那些早早去交了商稅的商賈暗暗慶幸。他們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望著那些哀嚎的人,只覺一陣陣后怕。
幸好…
他們沒去賭。
這位還是一個七品芝麻官時就敢拉火炮轟鄉紳,直接將一個舉人老爺給吊死了,原因就是他抗稅,隱藏田地,虐殺小妾。
雖說,殺人才是他被絞死的主要原因,但想想一個舉人,在地方上如此有名望的家伙都能被左弗拖出來游街,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是左弗不敢做的?
他們商賈有背景不假,可這些人并未能在朝堂上阻止住左弗,所以還是識趣點,早點將錢交了,免受皮肉苦。
現在看看這些人,只覺慶幸。
還好,還好啊!
還好自己夠機智啊!
不然這樣被拖出去游街,還不如死了算了!一群窮鬼哇啦啦叫著,對他們極盡嘲諷,還有拿爛菜葉子砸的,被一群窮鬼這樣羞辱,那當真是生不如死的事!
左弗拉著一群人穿過京城的主要街道。
這等事,要么就不搞,要搞就要搞大一點!不弄疼了,怎知國法無情,威嚴不可侵犯?!
自家外祖以前也不交,可在左弗為官后,聽聞了她在常州的舉動后,未用左弗說一句話,便主動交稅,哪怕官老爺們不收,他也要硬塞過去。
大明的商稅名存實亡,許多當官的甚至將不收商稅當作自己刷名頭的工具,在這樣的環境下,外祖不交也屬正常。
但令人安慰的是,在看到自己在常州嚴格執行國法后,外祖主動去交稅了。雖說,他未必清楚商稅不交對國家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但為了自己,他愿意掃除所有后患,左弗當時在母親的信里得知這事,不知多感動。
外祖或許是愛自己才這樣做的,但他卻給旁人樹立了榜樣,沒給旁人說自己閑話的機會,讓世人明白,即便是左弗的親外公依然要遵國法!
一群人被上了木枷,哭聲震天。然而,在李想等人一干“硬心腸”的人面前這毫無作用,甚至會招來幾棍子。
他們知道,他們的大人一旦行動了,便會剛到底的。這事,就是要鬧大,鬧得天下人盡知,殺掉這多雞,若是只有南京城的猴子看見,豈不是可惜了?!
下一步的稅法改革還怎么進行?
應天府與城隍廟遙相呼應,在兩個建筑的中間已排滿了狗籠,一群人被拉到這里,一個個被關了進去,那場面,叫一個壯觀!城隍廟的廟祝望著這一幕,不由搖搖頭。
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早在衙門貼出告示那日起,他便預料到了這個場面。自己對面那衙門里如今當家的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名震天下的左云舒!比起她抗清的事跡,炮轟鄉紳家門,絞死舉人這些事更令人震撼。
畢竟,打仗雖可怕,可戰場刀兵相見只是一瞬間的事。可要鼓起勇氣,從自己身上割腐肉,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商賈拒交稅,鄉紳隱藏田地對大明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危害,甚至歷代大明天子也知道,可他們都沒勇氣向鄉紳舉起屠刀,只能玩中庸之道。
但左弗身為七品地方官時就敢這么做,如今貴為鎮國公,應天府府尹的她還有什么可懼的?而且,在京城搞事,必然是得到天子與內閣默許的,不然這大動靜,為何也不見有人出來阻攔?
王有根跟莊氏都傻眼了。
他們,他們這是招惹了什么怪物?!
聽這些人的哭喊,里面居然還有舉人老爺?!
連讀書人都抓?
還給他們插標?!
天爺爺啊!
這女人到底是有多大膽?
恐懼如春雨后的野草在他們心底蔓延開來。他們不禁生出一個疑問:他們還能活著回家嗎?
趙女婿也是傻眼了。
打國丈這等事他是知道的,可大明的皇親國戚被文官羞辱也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別說國丈了,便是朱家子孫都有被耿直的大臣吐過唾沫的。可那些人,到底不是大明統治的根基,而現在左弗抓的這些人中…
好多都是有背景的,家中子弟多有為官的,甚至有的干脆自己都有功名,這左弗居然就這樣將人給抓來了,不但抓來了,還插標游街極盡羞辱之事,這女人她是不是瘋了?!不怕天下讀書人群起而攻嗎?!
這舉人老爺置辦點產業也不會給人說閑話的,他們嘴上雖然說著銅錢臭,可點起錢來卻從來不怕阿堵物臟了自己的手,點得那叫一個歡實!
現在可好,因著也不在意名聲,未將產業轉讓給族人,現在出事了,自然就被左弗給抓了過來,關進了狗籠。
這等事,若是在明朝初年簡直不敢想象。畢竟,為了前途,沒幾個舉人會將產業掛在自己名下,畢竟舉人已經是預備官了,按照朱老爺子的規定,當官就不能經商。
而現在,國法松弛,竟是明目張膽的將產業辦在自己名下,正好,本來幾個商賈還不夠看的,現在來幾個舉人,拿來祭旗,嗯,份量夠了!
幾個舉人抓著籠子大罵,什么話難聽罵什么。起初,因著他們舉人的身份,百姓還不敢像對待王有根他們那樣砸爛菜葉皮子,可漸漸的,因著這些人越罵越難聽,再加上木二等人“好心”解說,情緒就慢慢上來了。
隨著那一聲聲不堪入耳的罵聲越來越順暢時,忽然有人高喊,“打死這群狗N養的!!”
石子,爛菜葉子齊齊丟向了這幾個舉人!
這群王八蛋,平日不事生產也就罷了,居然還隱藏田地,侵占百姓田地。他們平民吃糠咽菜,他們大魚大肉還不夠,居然還想喝人血!
現在犯法了,被青天大老爺抓了,還這么囂張,這群人才是狂妄至極,大膽至極!!
左弗搖著扇子,笑呵呵地道:“鄉親們,要當個守法的人,他們雖是犯人,但也不可輕易傷害,就讓他們罵好了,要是多罵本官幾句就能老老實實交稅,充盈國庫,改善民生,本官很樂意給他們罵。”
說罷便是合上扇子,在狗籠上敲了敲,道:“來,拿出點讀書人的風骨,莫要向我這權貴低頭,罵,罵,盡管罵!本官有種病,不被你們這些人罵就渾身不舒服…嘖嘖,您這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了,嚯嚯…”
她又打開折扇,半遮著唇,笑聲很賤,“看著您這般生氣卻又拿本官無可奈何的樣子,本官心里真是痛快啊!”
百姓們本來很氣的,但結果左弗這番下來,他們反而忍不住笑了起來。
想不到這位名震天下的青天大老爺竟也有如此調皮的一面,當真是忍俊不住,太可愛了。
這樣一想,他們恍然才察覺到,他們的老父母大人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罷了。
對于一個女子來說,這年歲不小了,可在這大明官場中,以二十六的年紀坐鎮應天府,上朝聽政的又有幾個?
“左弗,你如此羞辱我等讀書人,你這是與天下人為敵,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一個舉人扒著籠子,撕心裂肺地咆哮著,“我大明素來重讀書人…”
左弗將扇子移開,笑瞇瞇地打斷他,“天下人?您嘴里的天下人是指哪一類人?是這些百姓呢?還是只是你們這些舉人老爺,進士老爺?呵…”
她冷笑了聲,“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何為天下人?!士農工商!你們享著朝廷對讀書人的優待,不思進取不提,竟是處處損國朝根基!一個舉人隱田十畝,十個舉人就是一百畝!
這天下有多少舉人?!又有多少地供你們隱瞞?!百姓把嘴封起來不要過日子的嘛?!我總以為,這天下的讀書人在經歷了甲申之難后,會像宋時那些士大夫一樣,奮起直追!雖說,他們也沒悟出什么來,可到底還是喊出了存天理,滅人欲來!
可你們呢?!什么也不干,只顧享樂,呵呵…本官這里有一份記錄…”
左弗一攤手,林立立刻遞上一本本子,左弗翻開,“張茂,字盛榮,隆武二年中舉,名下有田一百畝,絲綢鋪一間,酒館一間。可據本官走訪實察,你名下的田何止一百畝?!是三千畝!隱報2900畝!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左弗將本子砸了過去,“一畝地如今產出800斤,你一個人!就你一個人!一季少交19333石糧食!換作京城如今的糧價,9666兩白!再說你商鋪!從一月到現在,四個月不到,賬面出入就有白銀三萬兩!按照國法,你應納稅1000兩!哈,你每年跳掉的稅夠養活多少人了?!本官沒聽說你干了什么好事,倒是…”
她彎腰下,又將本子撿起來,翻了幾頁后,“今年一月初六,進紅會樓,找了兩個妓子歡樂到天明,事后結算白銀三十兩;一月初八,入暗香樓,又尋兩妓子歡樂至天明,因兩妓子伺候滿意,特賞兩妓子一人二十兩白銀…一月十五,再去紅會樓…”
左弗一條條念著,那囂張的人臉開始變紅,然而發青,一群百姓忍不住青筋直暴,恨不得打死這些人。
他們辛辛苦苦刨食,一年也賺不到二十兩,而這人,隨賞就是二十兩,一月內光在青樓消費就達上千兩!生活之奢靡,超出他們想象!
所有人都不吭聲,死死咬著唇,握著拳頭。
他們知道,他們生來下賤,跟這些舉人老爺不能比。可他們從來想象不出來,他們的生活差距跟舉人老爺們竟是大到這程度!他們甚至過得還不如舉人老爺家的一條狗!
左弗揚起唇,望著臉都黑了的張舉人,呵呵一笑,“張舉人不但胃口好,這腎也挺好。”
一句話說得張茂羞愧難當,恨不得鉆地底下去。這等事,看得說不得,隱私被人當眾揭發,自己還是個讀書人,怎能不羞愧?很顯然,比起隱藏田地,不納稅,男女那檔子事更讓他在意。
畢竟,屁股底下的事是不能給人看的嘛!而納稅的事…大家都這樣,又有什么好羞愧的?
“嘖嘖,這明倫堂旁的臥碑上雖沒說讀書人不能進青樓,可這太祖當初說的明明白白,這官員不得入青樓。您雖未入仕途,可在我大明也是預備著的官,這正兒八經的官老爺都去不得的地方,你怎就去得?還去得這么頻繁?呵,怎么不說話了?剛剛不是很厲害嗎?”
“你,你,你…”
張茂哆嗦著唇,瞪著左弗,漸漸眼里有了淚水,忽然“噗”的一聲,竟是一口鮮血噴出,隨即便暈過去了。
竟是生生被羞辱得氣暈了,還吐了血。
一群圍觀者咽了咽口水,對左弗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此人真刀真槍的干韃子厲害,這嘴刀子也甚是可怕啊!堂堂一個舉人老爺,滿腹經綸,竟是被她說的生生吐血氣暈了,這功力著實可怕!
“沒用的東西!”
左弗冷哼了一聲,道:“諸家眷都在吧?都聽清楚了,本官告示寫得清清楚楚,逾期未繳納商稅者,不但要關籠三日,稅金還要加十倍懲罰!都聽好了,回去好好盤算下,自己到底該交多少稅!嗯,本官事務繁忙,這多人堵著街道也不好,之前說的話是我思慮不周,現在收回…”
她望著眾人,“嗯,就是什么時候交錢什么時候放人這句…哎呀,本官實在不知抗法的人這么多啊!這堵著路可妨礙民生了!所以,三日后…”
她口氣漸陰沉,臉色也冷,“不將稅銀交清的,封鋪,抄家!!!”
一句話讓一眾人一陣膽寒!
誰都聽得出這句話里的堅決以及潛臺詞:再冥頑不靈,對不起,本官要殺人了!
就來品耀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