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意考驗左弗似的,這位老大人讓人添了茶水,然后便當左弗不存在一樣,翻著左弗的述職報告認真看了起來。
左弗的述職報告寫的十分詳盡,列舉了她在瓊州為官的多種舉措,施政的方案,用人計劃等。
甚至連對官吏的教育,貧困戶的扶持也寫了進去。如此詳盡的報告,說實話,成克鞏也是頭次見著。關鍵,這報告不但寫得好,且里面的事也大多實現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左弗在這兩年還弄個精準扶貧的項目。將全府的貧困戶調查清楚后,將任務分派下去,通過官考吏,吏員管鄉老等舉措,層層考核壓制,最終讓貧困戶們受益,擺脫了貧困。
而這…
乃是能不能在瓊州為官為吏的一項重要指標!瓊州不養庸人,沒本事讓自己轄區內的百姓脫貧,那就得回家賣紅薯去!
而對于貧困,左弗甚至劃出了等級。
對于特別貧困者優先幫扶,而對于貧困也有明確的指標和標準,官吏可根據事先的調查來決定幫扶的次序。
而更讓成克鞏感到驚奇的是,除去貧困標準外,左弗甚至還弄出了一個貧困幫扶難度等級。
而這等級則是根據當地的環境,氣候,道路,產出來設定的。畢竟,落在深山里的跟在山外的難度是不一樣的,如此規劃,思慮如此詳盡,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而成克鞏也發現,左弗的確是十分擅長算數,而且特別喜歡用算術,還有表格。
每一個事,她都要做表格,用上那外來文字阿拉伯數字后,所有的數據都一目了然。而在規劃方面,對算數的應用更是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比如建造一個水壩,所費材料,民夫伙食費,月俸,損耗,皆有記錄。而就材料一項,里面所記錄的所用材料就高達幾十種。除此之外,連工具的損耗也都寫了上去。
這樣的報告看得人入迷,好像親身經歷了般,看著看著竟生出幾分向往來。
左弗的神異手段不少,其實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那青一道人不過是個幌子,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是左弗弄出來的。
至于是怎么弄出來的?那也只有天知道,左弗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這點連熟悉左弗的天子也不例外。
誰也不是傻子,對自身有好處的事,當事人又不愿說,誰會閑著沒事去戳破?
而且…
誰知左弗到底是什么來路?
誰又敢指著老天罵一聲,神佛不存在?
老夫子都說,敬鬼神而遠之。
雖是要“遠之”,可先決條件是先“敬”。
連老夫子都說不清楚的事,他們這些門生后人怎敢胡亂斷言?而且,左弗做的種種事,拿出來的東西的確很難用常理度之,沒準人家就是神在人間的化身呢?
慢慢地合上報告,成克鞏抿了口茶,點點頭道:“老夫已看完了,這便呈報陛下。”
頓了頓又道:“你且回去休息,等待陛下召見吧。不出意外,這三日內便會讓你接任府尹一職。”
“如此…”
左弗起身行了一禮,“多謝老大人了。”
“且好好辦事,勿辜負陛下期待。”
“是,下官謹遵老大人教誨。”
左弗從吏部衙門出來,走出皇宮時,外面已是彩霞滿天。而外面此刻已有了不少民眾,紛紛對著左弗親衛以及一群從瓊州帶來的人才指指點點的。
左弗這一進去述職就是大半天的,可這些人站在宮門外,卻是一動也不動的,好似個雕像,軍紀嚴明到這程度,也是嘆為觀止。
而更讓百姓們感到驚訝的是,那些未穿花花衣的明顯不是大頭兵,可他們也能保持安靜,一站就是大半天不動,這才稀奇!
左弗的學生也好,底下的人才也好,都要接受軍事化訓練。一來強體,二來,也是在加強集體榮譽感以及提升自身的防衛能力。
畢竟,這些人才可都是寶貝,容不得閃失。用不著像軍人那樣訓練,可列隊,每日的軍體操,跑步鍛煉是免不了的。
所以這會兒列隊而站,對于他們來說也沒什么難度。
只是…
眼下大明百姓雖是淳樸,畏懼官吏,可對于紀律這事卻是沒什么概念。也就皇宮門口不敢大聲喧嘩,要是換個地方,保準鬧開天了。
其實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這樣的惡習要么接受強制訓練,要么就要通過幾代人的教育才能有所改善。畢竟,在后世,隨地吐痰,插隊的人不也一抓一大把嗎?
只是大明人的紀律性更糟,所以看見這些人站得如此整齊,且一站就幾小時后,都感到十分新鮮。
見到左弗出來,李想立刻高喊,“敬禮!!”
“唰唰唰!”
所有人都舉手行軍禮,左弗回了個軍禮,笑著道:“都輕松點,這兒不是軍營,別把百姓們嚇著了。”
李想嘴角抽了抽。
心里暗道:“大姑娘真是越來越會演了…明明這都是商量好的事嘛!”
為了提醒下某些個不安分的人,行軍禮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他們左家軍可不是什么孬種,說句難聽的,他們吃著大姑娘的,喝著大姑娘的,便是造反都沒二話說!
大明給過他們什么?
除了饑餓,痛苦,便只剩下凌辱了。
而左弗給了他們衣服,飽飯,還給了他們尊嚴!所以,不要說震懾下朝臣了,便是拔刀將皇帝拉下馬都是沒二話說!
說句實在的,他們這些人都替大姑娘不值!天子在衛所時,他們雖不知他真實身份,可大姑娘如何待他,他們都是見到過的。沒有他們大姑娘,天子能有今日?
早被人弄死了好嗎?
所以!!
憑什么將帝王心術用到他們大姑娘身上?!
用到誰身上也不能用到他們大姑娘身上啊!這不是忘恩負義,欺負老實人嗎?!
還有那些朝臣!
趁著他們大姑娘不在家,欺負他們老大人!老大人,那是多好的一個人啊!為了報答先帝恩情,不惜舍家棄業,就這樣的人,居然還有人好意思說他居心不良?!
這真是欺人太甚了!
所以,他們今天有一個算一個,都跟著過來了!紛紛站在這宮門外,等左弗出來。
反正也沒人規定這宮門兩邊不能站人,他們今個兒還就站在這兒等著了!
不拿出點氣勢來,還真當他們的大姑娘好欺負呢!
李想等人是這樣想的,而木二等人就更不用說了。
左弗對于他們這些浪人來說猶如再生父母,而鬼子都是一根筋,只要你足夠強大,能令他們拜服的話,那絕對是很忠心的。只要左弗一聲令下,現在沖進皇宮殺人,他們都不會帶眨眼的。
他們本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只知家主高升了,本還挺高興的。但在李想的暗示下,他們終是明白過來了。
他們的家主是高升了,但這是權利斗爭的結果。目前來看,他們的家主顯是因情分才在忍著…
想起因為這個原因而退讓,一群鬼子就覺得不能忍了。
不能因為別人謙讓就欺負人吧?所以他們這會兒也是站得筆直,盡量把脖子昂起,讓自己顯得威武一些。
總之…
不能墮了家主的氣勢,不然就真得罪該萬死了!
“這,這氣勢真嚇人…”
一群看熱鬧的百姓小聲議論著,“這群兵都殺過人的…你們看那眼神…不是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人,不會有那眼神…”
“這些都是鎮國公的親衛。聽說在左家軍里也是待遇最好,最勇武的人。你們看那些矮個兒,我是聽人說,鎮國公在瓊州抓了一批倭寇,硬生生將他們改造成了我大明良人,平常沒少替鎮國公干臟活。”
“你胡說個什么?!鎮國公怎么會干臟事?!鎮國公的剛直是出了名的!”
“我才沒胡說!我家里有人跟海商接觸,聽說瓊州勞力極缺,鎮國公四處拿著銀子都招不夠人,后來就有人提議去呂宋,東瀛,朝鮮買人。這些倭寇就是專門替鎮國公干這事的…聽說,這些倭人兇殘得很,買不到人就抓,連自己同胞都不放過,鎮國公明明知道此事,卻不阻攔,這是什么?鎮國公也沒我們想的那樣良善。”
“你放屁!我看你是別有用心,在這里污蔑鎮國公!鎮國公是向著我們百姓的,才不會干那等事!”
“噯,你怎么罵人呢?我說的都是真的,不然瓊州哪里可能那么好?他們把整個瓊州的路都修了,要是沒…”
“你別說了!你個孫子,再說我打死你!你敢污蔑鎮國公,你就是和那群壞官貪官一伙的!”
“是啊,是啊!聽說鎮國公要接任府尹一職,我高興得一宿沒睡著!可算將這位大青天盼來了,以后咱們也有好日子過了!”
“是啊!”
一群人開始向往了起來,“常州我去過,那兒真是人間天堂啊!希望鎮國公在應天也能那樣剛直,打死那些貪戀的鄉紳,惡官貪官!”
百姓們小聲議論著,見左弗翻身上馬路過時,紛紛跪下行禮。
左弗朝百姓們揮揮手,大聲喊道:“父老們不用多禮,以后弗在此地為官,少不得要你們幫襯!弗打算修路,待上任就會出告示,你們可都要來啊!”
眾人眼前一亮!心里激動了!
給其他官老爺干活那是受罪,可給鎮國公干活那絕對是享福啊!
左弗還在常州任上時,就有不少本鄉人去常州找過生計。那些人去了以后,就不想回來了,沒幾年工夫,就在常州置辦了產業。他們回鄉探望,就說過常州民夫的待遇。
月俸不提,就那伙食就得饞死人!
這年頭,吃口飽飯比什么都重要,有這一項,就足夠了!
京城這幾年日子雖漸漸好轉,可大家還是不寬裕,若能得到常州民夫一樣的待遇,豈不是要生發了?
一時間,群情激動,紛紛壯著膽子問道:“大人當真要修路?!”
“這是自然。”
左弗拉住韁繩,笑嘻嘻地道:“我已寫好了奏章,打算待陛下召見時便呈上去。”
“那,那陛下會答應嗎?”
“陛下愛民如子,怎會不答應?”
左弗笑瞇瞇地道:“這修橋鋪路乃是善政,陛下與有識之士必不會反對的。”
百姓歡呼,“多謝老父母大人!”
還沒接任,老父母先喊起來了!
果然,百姓的愿望都是很樸素的,誰讓他們過好日子,他們就認可誰。
一些有識之士見了這一幕則暗暗驚心。
沒想到左云舒的民望已到達了這地步,還未上任呢,就一堆人巴望著了。
看來這新來的府尹即便在朝里不得勢,可有了百姓的支持,也未必會輸呢!
如今應天乃是大明的首都,這兒的市民眼界可比一般市民開闊。且宮門前還有登天鼓擺著,那膽魄可要比別地的老百姓大!這從有史記載以來,誰聽說過京畿百姓先帶頭造反的?還不是在京畿當官難,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動天子,所以享有的公平也要比別地多。
左弗若真將南京城的路修上了,也給裝上那些路燈,還別說,撈夠民心的她還真有能力與那群朝中大佬斗上一斗呢!
想到這里,一群人竟有些期待起來。
這左弗…
到底會怎么做呢?
左弗笑著與百姓們告別,騎著馬向江東門而去。
她要回來的消息早就告訴了父親。而這些人暫時也沒找到住所,所以暫時安置在江東門倒也合適。
到了江東門,左大友已在那兒等著了。父女相見,沒什么兩眼淚汪汪,反是立刻投入了工作,將一切人與事安排妥當后,才急匆匆地趕回家去。
左大友雖依然忠心君王,可一個人保護家人也是一種本能。所以,眼下并沒什么時間來憤怒,傷感,他們父女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親友不受傷害!
回到家,劉茹娘已整了一大桌菜,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吃了一頓后,宮里便來人了。
“陛下要我現在就進宮?”
左弗有些意外,“還要與我吃酒?”
高庸連連點頭,“陛下說…他白日要處理政務,只有晚上有些空閑…他老人家說,每次您都來去匆匆,已經很久未好好相聚,所以想請您現在入宮,他已準備了美酒佳肴,想與您好好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