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癡情的浪子。”
朱慈烺冷笑,“看來這天下人都知安順候與鎮國公心意相通了?朕倒成了惡人了?”
“皇爺…”
高庸小心翼翼地道:“許,許是那些人胡亂揣測的。那些富家子弟都是紈绔子,唯恐天下不亂,如深閨婦人一般喜八卦。這,這安順侯癡戀鎮國公,多次請旨求娶,自會被人議論。如今,見,見鎮國公赴約,自是會起些閑言碎語。”
他小心翼翼地瞄著朱慈烺,見他臉上陰霾越發濃重,忙道:“皇爺,鎮國公之所以能賺那么多錢,少不得安順候幫忙,許,許是鎮國公抹不開面子,就,就跟昔年她厭惡此人,卻不得不與之周旋一樣。鎮國公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她乃是事功學派,只信實用的。”
不得不說,高庸還是有些水平的。這一番話說下來,倒是讓朱慈烺冷靜了不少,緊蹙的眉也微微松散了一些。
但也僅是如此了。
朱慈烺的心情依舊惡劣。
他不由想起一句話來:烈女怕纏。
孫訓珽每年都給左弗送特產,一年四季,甚至購置了大量的硝石制冰,只為讓她品嘗到最新鮮的家鄉味道,如此攻勢之下,便是左弗也不能抵擋嗎?
琴簫合奏,郎有情,妾有意,孫訓珽費盡心機,終是得了她的心…
想到這里,抓著扶手的手越發用力,他陰沉著臉,提筆寫了一道圣旨,道:“去鎮國公府下旨,讓她立刻回瓊州交接政務,待夏收結束,稅銀上繳國庫清點完畢后再回來接替府尹一職。”
“是,皇爺。”
高庸如蒙大赦,趕緊退出了乾清宮。他擦著頭上的汗,只覺兩條腿軟得跟面條似的。
剛剛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太可怕了,他生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就掉了腦袋。
穩了穩心神,不敢耽擱,立刻帶著圣旨便是出了宮,去左家宣旨了。
高庸到了左家,望著左家御賜的宅子,看著雕欄畫棟的輝煌,心底不知怎的,隱隱生出幾分不安來。
這輝煌,這榮耀到底還能持續多久?
即便他是個閹人,不懂男女情愛,可卻也懂得人性。
身處卑微的他嘗盡人間冷暖,說實話,逃亡的路雖辛苦,可卻也是他唯一能體會到人間溫暖的一段時間。
在那個時候,小爺將他們當家人,當最后的依靠,無比信任,親近。而現在…
望著左家大門上敕造靖國公,鎮國公府的門匾,高庸只覺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物是人非,小爺不是當初的小爺,鎮國公也不再是當日的鎮國公,兄妹情誼不在,只是不知這份君臣之情還能維持多久?
將心頭涌起的淡淡悲傷掩去。如今身為內宮最為尊貴的人,高庸知道,這樣的情緒自己不該有。
邁步上前,門房飛快地沖向宅內稟報,一番忙活后,左弗從高庸手里接過了圣旨。
高庸望著左弗那神情冷漠的樣子,嘴蠕了蠕,規勸的話終是未能說得出口。
他規勸什么呢?左弗又做錯了什么?
只因實力強大,想有一個如意郎君這又是什么過錯呢?
至于天子也很苦這樣的話他更覺沒法說出口。面對著這個對大明有再造之恩,對小爺有救命之恩的女子,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接完圣旨,左弗讓椿芽拿了一盒巧克力過來塞給高庸,笑著道:“老高,你最近憔悴了不少啊?看來是心情不好。這是巧克力,是舶來物,你拿回去吃,吃了心情會變好。”
一聲“老高”喊得高庸險些眼淚都掉下來。
這么多年了,無論自己身處什么位置,只要不是正式場合,她總是喊自己“老高”。
這一聲老高毫無鄙視,毫無巴結,可卻是最暖人心腸。
他打小進宮,最渴望的其實就是這樣一種平等對待。沒有歧視,沒有巴結,就拿他當個普通正常人一樣看待。
所以,他非常不希望天子與左弗失合,因為對于他來說,這個給予他平等,尊嚴的女子與天子是一樣重要的。
“多謝左小娘子。”
他福了福身,作揖道:“陛下說,可等夏收結束,將稅銀上繳國庫后再回來,將那邊事都安排好了,再回來不遲。”
左弗點點頭,“還請轉告陛下,弗這便收拾行裝回瓊州,便不再進宮與他老人家辭別了。”
頓了頓又道:“還望陛下能恕罪,待瓊州回來,弗再請旨入宮謝恩。”
“左家小娘,您多保重。”
高庸垂著頭,小聲道:“奴婢會祈禱您長命百歲的。”
“您這話說的,怎么好像我此去乃是風蕭蕭易水寒了?”
左弗笑著道:“行了,老高,別多愁善感了,我有飛剪船,來去如風,很快就能回來的,到時請你吃酒啊。”
“噯,噯。”
高庸點著頭,卻是不敢再多停留,拜別了左弗后便是匆匆回宮去了。
將高庸送出門,左弗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半晌后,她扯起嘴角,冷冷笑了聲。
昨日自己才與孫訓珽吃酒,今日便迫不及待地趕自己回瓊州,愛又不敢愛,恨又不敢恨,今日的天下共主與往日的朱慈烺相比,也并沒有堅強多少。
想起周氏的死,想起他的用心,左弗那顆心早已生出了裂痕。自私的人令人厭惡,盡管此刻依然有淡淡哀傷縈繞心底,但她已不是小孩子了,兩輩子的年歲加起來已是很滄桑了。
在經歷了這么多事后,所有對愛情的幻想也都幻滅。她不能否認她曾被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打動過,畢竟,朱慈烺再落魄,那學識,風度,容貌都是一等一的,作為一個上輩子單了28年的狗,換了個少女身子后,長久的相處,難免也會荷爾蒙萌動,生出一些情緒來。
但也僅是如此了。
當過了這個身體的青春萌動期后,當他娶后又殺周氏后,左弗也徹底明白了,在這真實的世界里,沒有霸道皇帝獨愛我的劇情。
在這真實的世界里,站在金字塔頂尖的人有著太多要追求的東西,于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男人來說更是如此。
江山永遠比美人重要,那些選了美人舍江山的終究是無奈無能的代表。若有選擇,左弗相信,他們會美人江山一起要。
所以,自己為何還要再傷感呢?
比起他的江山,自己的家,那些信任自己的百姓就是江山!
他可舍她,她亦可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