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王啟年便覺心里沉悶。
他是很希望左弗能升任兩廣總督的。兩廣之地也就幾個地方稍繁華,其他地方都十分貧窮。尤其廣西一帶,多有少民鬧事,朝廷整治了多次,效果甚微,而左弗在瓊州,能將黎,苗兩族治得妥妥帖帖的,所以若是她升任兩廣的話,必可將這隱患去除,還能活躍當地經濟,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再鬧事。
只是,在看了好友的信后,信中隱隱透出的信息卻讓他驚心。所以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接受封賞,避讓一下比較好。
因為…
這很可能是天子的試探。聽說,天子還提議了讓左弗接替錦衣衛指揮使,但王啟年本能的感覺,這也不是天子心里真想的,或許兩廣與指揮使都是一種試探,若是左弗接了,天子怕是會更加猜忌。
上位者,既渴望人才,可又怕人才能力過于強大以至于難以駕馭。古往今來,真正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帝王只有宋仁宗一位,其他都可以從史書的記錄中看出帝王猜忌。
雖說對于臣子來說,這很郁悶。但與帝王如何相處卻著實也是一門大學問。既不可諂媚,亦不可失了風骨,就這一點也著實是難啊!
想到這里,王啟年微微一嘆,道:“陛下賜你的兩廣總督可是真正有實權的。不但管民事,還管武備,所以…此乃一方封疆大吏,可謂古之諸侯,自是引人猜測。”
這話已說得很透了,王啟年相信,左弗應該已經聽得很明白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左弗面色冷了下來后,居然是一拍桌子罵起了文人來!
“這些人端坐高位卻都是尸位素餐之輩!清軍打到了家門口竟還不忘添亂!”
左弗冷哼著,“要我說陛下就該杖斃他們!叩闕?呵呵,借君王揚清名,這等不忠不義之輩不殺留著何用?!”
王啟年一臉懵。
您是不是搞錯了?
是,那些人的做法的確惡心,可很明顯,這回是陛下在背后操弄啊!是想借此敲打你們左家啊!
他瞇眼,仔細打量著左弗。
神情激動,眼含憤怒,不似作偽。
真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也沒往陛下身上想?
對了,陛下與她有患難之情,她雖說在地方上做得很不錯,可關于朝里的勾心斗角,關于帝王心術了解得卻不多,所以才不會往天子身上想吧?
想到這里,王啟年心里更沉重了幾分。
他欣喜于左弗的純良,對天子的忠義,可卻又為天子的猜忌而難過。理是常理,可要擱在自己身上,難免也要失望的。
天地君親師不假,可人非草木,君王若視臣如草芥,為人臣者又豈能忠心?
這幾年,王啟年想得很透徹,哪怕是君與臣,也不能過了。
只是眼下這話他也不能再說下去了,只能點點頭,隱晦地道:“雖是不可取,可群臣叩闕卻是大事,強如嘉靖爺也只能讓步,國公爺還是小心應對得好。”
“多謝王大人提醒。”
左弗道:“我不欺人,人也莫欺我。欺我也無礙,但莫欺我家人親屬;惹我家屬親朋一時不快,我便要他一輩子不快!”
這句話恨意明顯,殺氣騰騰,令王啟年呆愣住了。
這句話明顯是沖著那些言官去的,可他總覺左弗似意有所指。可想了想,又覺是自己多心了。
左弗猜沒猜出帝王心思他不確定,可即便猜出了,這等話怎可能放嘴上說?想來說的還是那些御使言官吧。
有些話點到為止,別過這話題,二人就該商討怎么寫奏章了。像葉德書,鰲拜,傅勒赫這等人物已不是他們能處置的了,所以得即可派人上京,將此戰報報上,然后等待朝廷下一步安排。
像這等事,也不是隨隨便便的,既是大勝,還活捉了對方主帥自是要好好慶賀一番。
一來彰顯國威,二來也是表明天子賢德,臣民大可安心。
所以,俘虜押回京必要組織慶典,除了羞辱對方外,也是讓百姓看看,增加朝廷威望。
一番商量后,當天便有驛兵快馬入京報大捷。接到喜報的朱慈烺自是開懷,而那些心憂國事的大臣也終是松了口氣,不管朝上斗得怎么樣,可到底還是不想當亡國奴的。
當即,朝廷便迅速做出了安排,待第二天下午,家家戶戶已懸掛起了紅綢,紅布來慶祝這次的大捷。
御街,城門等地方也都被仔仔細細打掃修整了一番,很快,遠在松江的左弗與王啟年便接到了朝廷的指令,三日后,天子將率領群臣出城十里相迎凱旋之師,然后由正陽門入城,過御街,最后在洪武門下由天子閱軍嘉獎。
左弗看到天子出城十里相迎時心里不由冷笑。
王啟年的話她當然聽懂了,他友人的信她自然也看明白了。想到周氏之死,左弗心里發冷的同時終是生出了極大怨氣。
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了。
左伯能如此順利地走到瓊州,怕是少不了他的手筆。他年少時被外祖拋棄,被群臣拋棄,心里有怨,有傷,她懂;帝王需平衡各方勢力,她理解。
可是!
利用左伯來分化左家這等事她不能忍!!
家與家人是她的底線!
上輩子無親無故的她這輩子有了娘,有了爹,還有了祖父母,堂兄弟姐妹,他們讓她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讓她體會到了不曾體驗過的親情!
所以誰要動她的家,她就跟誰拼命!
哪怕這個人是你!
無數的怨氣在左弗心底升起。
周氏的死更是讓她見識到了朱慈烺的狠。
這是一個重江山,重自我超過一切的人!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朱慈烺了!八年的皇帝生涯,漸漸嘗到權利美妙滋味的他已經變了!
在他暗示自己不要嫁人那刻起,在他娶后的那一晚,她就明白了,自己已不能再將他視作以前的落魄少年,他是帝王了,不再是普通人!可她終究是存了一絲幻想,會想著,他終也會如成祖那樣,盡管對臣子有提防,可卻還能盡量包容。
但她錯了!
他將來…
怕是第二個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