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時候,驚雷打破了凌晨的寧靜。
很快,大雨便落了下來。
百官穿著整齊的衣裳,未做轎,未撐傘,結伴步行朝宮門而去。
他們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慢,卻很穩健,臉上還帶著悲壯的神色。
天子將文臣貶低至此,他們不能容忍!但這絕不是向天子發難的理由!所以,經過一夜,他們很默契地將矛頭指向了左弗的封賞上。
左弗絕對不能當一個有實權的兩廣總督!
軍政一把抓,甚至連糾察的工作都自己做了!這與諸侯有何區別?!陛下難道是想上演漢末悲劇嗎?!
感覺這個理由十分強大,十分正確后,這些人就像被注入了一記強心針,哪怕淋著雨,都只覺這雨是為他們下的,是來壯聲色的。
悲憤的表情在臉上閃著,決絕的氣勢從身體里散發著。
就這樣,一步步朝著皇宮走去,過洪武門,五龍橋,直接走到位于承天門與端門間的太廟去,哭太廟!
當然,正義的他們怎么能缺少觀眾?所以,今日轎子不坐,車馬不乘,還要走慢點,也好讓京城的百姓看看,他們是何等風采,何等有風骨。
“這些老爺們是怎么了?”
早起干活的百姓望著這些成群結隊的官老爺,只覺納悶得很。
雖說朝廷的官署區也在皇城內,但在這皇城附近還是有許多商鋪的,這些商鋪是專門為這些官老爺服務的,以吃食店為主。
眼下開了店門,見這些官老爺穿戴整齊卻是連轎子也不做了,這些南京市民感到很奇怪。
自打成祖遷都后,南京市民跟其他地方的市民也差不多了,早就沒了皇城根腳下的那份見識,自然是沒見過百官叩闕這等事的。
而在太祖成祖那會兒,也沒人敢干這個事。至于那個倒霉的建文帝?那是個斯文人,怎可能引起百官叩闕這等事?
眼下應天府被作為京都還沒幾年,天子又圣明,所以這等陣仗他們也是頭次見過。
這些百姓瞧著這些官,見他們神色悲壯,看著看著,不由哆嗦了起來。
該不會鎮國公敗了吧?
不,不會的!
左家軍不會敗,鎮國公是神仙,更不可能敗!
不過是韃子罷了!
只要鎮國公去了,業火一起,還不是立刻投降?
“額滴乖乖,這是要做什么哦?”
百姓們小聲議論著,“不會是吃敗仗了,要彈劾鎮國公吧?”
“窩霍斯尼瑪的,竟說晦氣話!韃子死光了,鎮國公都不會敗!她老人家是神仙!”
“對!呸呸呸,不要說晦氣話!”
“那這些官是怎么了?”
“咦?怎么竟是文官?”
“這看不懂啊?”
“你們這就不懂了。”
一個掌柜的探出腦袋道:“這叫百官叩闕。我聽我爺爺說,他的爹,也就是我太爺爺在萬歷年時,去北邊京城進貨就見過這場景呢。”
“叩,叩啥?”
“叩闕,就是扣擊宮門,喊冤。聽我爺爺說,萬歷年太爺爺碰見的那回,可是打死了好幾個大臣呢!就為了張江陵(張居正)的事。”
“啊?那,那這回是為了什么?圣天子在位,如此圣明,怎可能有冤屈?”
“這我怎么曉得?不過看這陣仗…噯,你們聽說沒…聽說杭州知府當了狗漢奸,想害死靖國公,沒準就是這事呢!”
“那他們這是為靖國公喊冤?”
“我看是。哎呀,靖國公真是個好人吶!以前那些紅蝦子壞得很,可靖國公掌握了紅蝦子們后,現在可老實了!也不欺負咱們百姓了,有時還幫咱們百姓解圍呢!”
“是啊,這樣好的錦衣衛指揮使可不多見!要真被狗漢奸害死了,朝廷還沒個說法,換我也要去叩,叩,叩…”
“叩闕,笨死了!闕就是宮門的意思!”
“哦,哦,哦,記住了!那我們也聲援下靖國公和鎮國公吧?畢竟,沒這兩位,咱們日子可不能這么安穩哦。昨日我還聽說了,有前線戰報來,聽說是大勝了,鎮國公一日下一城,我看鎮國公是絕對不可能敗給韃子的,除非又出狗漢奸害人!”
“說的對!咱們也弄個商幡聲援下他們二位!”
百官們見百姓越來越多,對他們還報以敬佩的眼神,只覺渾身的血都沸騰了。
他們是正義的!
陛下,您看見沒!
這就是民心啊!
百姓雖不知他們去要做什么,但見這多孔圣門徒違抗陛下,那百姓就會明白,他們是正義的,陛下是錯的,無論他們是為了什么事叩闕!
畢竟一個敗壞道德的讀書人是有的,但不可能每個圣人弟子都這樣嘛!
血,越發熱了起來。
感覺,也越發好了。
走,向前走,今天不把太廟哭破個洞出來,我們決不罷休!
魏國公府里,仆人向徐弘基匯報著宮門外的事。徐弘基一邊聽著一邊慢慢地將一碗海參燉蛋吃下,然后擦了擦嘴,道:“看得可清楚?武官勛貴沒一個去嗎?靖國公也沒去嗎?”
“老爺,今日非朝會日,大家自然不會去的。”
“呵。”
徐弘基笑了起來,“今日會哭太廟乃是預料之中的事,大家都能料到,所以這與朝會不朝會無關。嗯,很好,很團結,靖國公也想明白了,老夫這心里安慰啊!”
“父親,兒子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徐文爵道:“靖國公想明白了什么?”
徐弘基望了徐文爵一眼,又望了望正在剝水煮蛋的徐漢,他不由嘆了口氣。
幾個嫡子皆不成氣候,反是這庶子最沉得住性子,也最明白事,可惜了…
不過,幸好當初自己也幫他爭取了下,這才能與左弗結下不錯的情誼,來日自己百年了,也不怕他會太受家里苛責了。
“漢兒,你覺是如何?”
覺得應該給幾個嫡子上一課的徐弘基反是問起了徐漢。
徐漢愣了愣,他抬起頭,冷漠的眼里露出一絲絲詫異,“父親…父親是在問我嗎?”
徐弘基的臉一下就黑了。
“孽子!難道這里還有第二個叫漢兒的?!”
徐弘基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自己臨死前還得親自去拜托下左弗。不然就這孽子的脾氣,等自己死了,這孽子憑著這脾氣就能將他哥哥逼著朝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