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
張景瑄瞇起眼,“你娘因著愧疚,在起初的震驚后,一定會認下這個小子?而且還會給予他們母子體面?”
左弗點點頭,“我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知我左家在朝里并無根基,勛貴朋友雖多,可我朝的勛貴幾乎都不掌握實權,那些實權都被文臣分潤了。
且幾百年的家族往來可不單單論交情,還得論利益。若被群起而攻之,主上懷疑之,那些勛貴又有幾個真會站出來替我左家說話?面上說幾句,已權情義,又怎可能真與群臣作對,與君上作對?”
張景瑄蹙眉,想起左弗至今未婚,他不由體會到了高位者心里的那點隱秘的提防。
想到這里,嘴角不由漫過一絲苦澀。
果然…
無論到什么時候,武人都是會被猜忌的吧?哪怕崇禎爺的那群文臣將他的江山都拆了,可文人依舊風姿華麗,而武人依舊如暗夜里的狼,是需要提防的對象。
“高處不勝寒啊…”
他嘆出一口氣,“你母親應是能想到這點的。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會讓事態擴大,而是得迅速了結這事。可如今,聽那左伯之言,似乎只認下了這兒子,卻未認他那母親,這的確是匪夷所思。”
“是吧?”
左弗冷笑,“我父親就算懼怕我母親,可在他心里恩義高于一切,不然他不能忍著絕后也要寬慰我母親的心。
所以,這位救了我父親的‘姨娘’,我父親怎可能不報恩?在明知她懷有身孕的情況下,還一走了之?避而不見?如今人找上門來了,更是只認子不認母?
我母親一定是看出什么來了。她與我父親夫妻多年,有些事不必挑明,她也能看出點什么來,不過是不想逼我父親說出真相罷了。”
張景瑄詫異,“你的意思是說…你父親是在隱瞞什么?所以認下了這兒子?”
左弗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道:“這是我的推論…”
頓了頓又道:“不過我覺得我猜得八九不離十。所以,我要接我母親來,一來確認下,二來嘛…”
她將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我娘不在,那位或許才會露出真面目…”
兩日后,左伯被放了出來。雖是好吃好喝招待著,可他卻未見左弗露面。而每次提出要見左弗,都說左弗不在,這讓他心里疑惑重重,甚至覺得左弗已不顧一切回了南京了。
想起官員擅自回京的后果,他眼里露出冷意。
這么不愿接受自己這個弟弟嗎?哪怕丟官罷爵?真是好啊!都不用出手就能讓她閑賦在家,倒也不錯呢!
若左弗丟了官,罷了爵,大夫人還敢不給他娘名分嗎?
想到這里,左伯便覺心里格外痛快。而且知府衙內的人似也知道他們的知府大人仕途已完了,竟對他格外忍讓,這讓他心情越發愉悅。
趨利避害,人之本能。這些士大夫裝得太高貴,也逃脫不了人的本能。左弗僅僅有可能丟官罷了,他們便如此害怕,當真是懦弱啊!
張景瑄的手在案幾上輕輕敲著,聽著下人的報告,許久后,他才緩緩道:“他娘雖說費盡心思,讓他讀了些書,增廣了一些見聞,可終是受制于平民百姓的身份,見識有限,心性稍顯稚嫩。”
“爺,要小的說,那小子可真氣人。”
仆人甲道:“真將自己當大爺了,得理還不饒人,這些天,將衙門的大人,衙役們可給損遍了。”
“一個乞丐平日混得個七八文錢度日,若忽然給了五百兩銀子,怕是也不能自已,甚至會因此張狂。”
張景瑄緩緩道:“我背著巨石在街上跑時,見過許多這樣的人。有許多一夜暴富的人,最終家破人亡,下場凄慘。云舒曾說過,一個人的富有在于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而不是在于他的錢袋。不然空有錢袋,無腦子,再多的錢也是保不住的。”
感嘆了一句后,他又道:“讓人給他送些好的衣服,再給他送些銀子。”
“啥?!”
仆人甲震驚,“爺!他這么個氣人東西,咱們還要自討腰包給他錢?!”
張景瑄笑了,笑得有點高深莫測,“你盡管做去罷。另外,找人將他是云舒弟弟的消息放出去。”
“啊?”
仆人徹底傻眼了。
這是什么操作?
再想想自家老爺那腦子不靈光,便探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道:“爺,這等事鎮國公一定不想讓人知道吧?您跟她老人家關系雖好,可若是被她知道了…”
“無妨。”
張景瑄起身,將左弗送給自己的健身手套以及健身包拿起,道:“我去衛所鍛煉了,你就盡管照我吩咐去做吧。”
左弗一消失便是很多天,而坊間也開始流傳出左家私生子的事來。紅袖聽了這些消息后,心里撲撲直跳。
額滴個天爺啊!
難怪知府大人要躲青樓來呢!這忽然冒出個弟弟不但能承靖國公的爵,來日若左弗無子,還能過繼兒子承爵!
這等事誰受得了哇?!就算自己沒去過戰場,但用腳趾想想都知道可怕得緊。一個女人得厲害成啥樣才能披甲上陣,還將一群男人打得落花流水的?
這拼死拼活賺回來的爵位就要給外面狐媚子生的野種也占了去,換作自己也是心氣難平啊!
這知府大人真可憐啊!
紅袖一臉同情地望著左弗,左弗覺得有點納悶,“紅袖媽媽,你這般看著我作甚?”
“大人,奴家…”
“算了,你還是說說今天外面的事吧?對了,我讓你買的瓊州日報買回來沒?”
“大人!”
紅袖咬咬牙道:“您還是得回去啊!外面現在都在傳您有了個弟弟…”
“哦?”
左弗揚眉,一絲笑劃過唇邊,“大家都知道了嗎?”
說著便是揉了揉眉心,嘆氣道:“唉!我就是不知怎么面對這個弟弟才躲這里來的啊!紅袖媽媽,你說我該怎么做呢?我這個弟弟很恨我跟我娘呢…
唉,真冤枉啊!我們真不知道有這個人啊,若知道了,我娘怎可能不接他們回來?紅袖媽媽,你有什么辦法能化解我跟我弟弟的關系嗎?”
你腦子沒問題吧?!
紅袖瞪大眼,完全沒想到左弗竟會說出這等話來。
她咽了咽口水,小聲試探道:“大人,難道你不生氣?”
“生氣啊。”
左弗道:“我開始氣得不行!媽媽,你是不知道,我父親平日對我娘可好了,我娘要替他張羅小妾他都不要,可誰成想,他竟是說一套做一套!嘴上說不怪我娘,可轉身卻弄了個兒子出來,真是氣死我了!”
紅袖不由自主地跟著點頭。別看她是做這門子生意的,可她也是被渣爹賣進樓里的,對于吐槽渣爹的話,她聽了都會引起極度的舒適感。
“可轉念想想啊…我爹也是可憐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既然我娘都認了,我也沒必要再糾結這事了。只是…”
她一臉“難過”,“我這弟弟似乎很恨我呢。”
“怎么會?”
紅袖一臉不屑,“大人,奴家說句大膽的話,這世上錢權兩物雖不是萬能的,可卻能解決世上絕大多數的事。您這弟弟與他那娘若是甘于平凡,又怎可能來認親?所以啊,也就一口氣的事。
若是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以前那些恩啊怨的也就忘了。”
以前過著狗一樣的生活,現在過上人上人的生活,有幾個把持的住?這句話,紅袖沒說出口,但她覺得知府大人是能明白的。
她眼底流露出不屑。像這等一夜暴富的人她見多了,哪怕心志堅毅者也受不起金錢侵蝕,早晚都得跪下,乖乖當舔狗。
“那媽媽…”
左弗眼波流轉,口氣柔柔地道:“可有什么主意嗎?”
紅袖愣了下,見左弗態度不似作偽,她垂下眼,眼珠子轉了幾下,心里有了計較。
若是能幫上知府大人的忙,那么以后生意能好做點吧?想到這里,她便笑了起來,不過她還是謙虛地道:“奴婢一個做下賤營生的人,哪里敢給大人出主意?”
“這么說…”
左弗笑了起來,“媽媽是有主意了?”
“不,不…”
紅袖忽然住了嘴,然后頭上就冒出汗來了。
這哪里是要自己出主意,這是要自己…
果然!
這位能將韃子打得議和,能在短短幾年內將瓊州一個偏僻之地打造成蘇杭的女子是不能以常人來推論的。
“聽聞媽媽年輕時也是花魁,而我聽說…”
左弗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悠悠道:“花魁可不是憑著美貌就能當上的。
每一個有資質成為花魁的女子從小就會被樓里精心教養,精通音律繪畫不說,更能與文人對詩詞,談古論今。
所以,媽媽,我想問您一句,鄭伯克段于鄢這個典故您知道嗎?”
紅袖臉色變得煞白。
名震天下之人,果不是她這等凡塵能猜度的,自己那點可笑心思,早就被她看穿了吧?
她極力收攏著心神,心里快速盤算了下利弊,發現自己并無拒絕的路可走后,她的呼吸慢慢平穩了下來,福身道:“只求大人來日給紅袖以及姑娘們一個好下場,紅袖愿為大人赴湯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