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樓內,涂脂抹粉的老鴇子戰戰兢兢地望著左弗,她實在搞不懂,知府大人來這兒是想做什么。
下午的時候,后門被敲開,然后這位女知府就大搖大擺地進來了。都說女人最是討厭女人,這秦樓楚館也最被女子厭惡,這女知府忽然來了這兒,莫不是想將她這老窩給拆了?
其實關于這個事,瓊州地界上的媽媽們已經擔心很久了。知府大人一直在贖買上了年歲的妓子,而且還派人監督,若是發現逼良為娼者,不但要抄家封樓,還可能吃官司,最嚴重的可能直接判斬首。
要知道,知府剛來時,瓊州也是很亂的,可再怎么亂,也沒人被判斬首,最多絞刑,留個體面。
可之前有個窯子,逼幼女為娼,被知府知曉,直接判了那老鴇子以及一干人等斬首,嚇得許多人連夜自省,將不滿15歲的姑娘都給退了回去,或者安排在樓里做后勤,不敢讓其出來拋頭露面了。
而也就是這次,大家都覺得只要女知府在一天,她們的樓子就很危險。指不定哪天這位主不高興了,就把她們的樓子都給封了,到時哭都沒地哭啊!
所以今個兒見這女知府敲了后門,眾人都嚇壞了!以為這是要來整治他們了!可哪里曉得這位進來后,便不許他們聲張,要求偷偷安排一個廂房,然后上些酒菜便行。
這大姑娘家來青樓,還是知府國公爺,這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紅袖媽媽總覺這位今天是來找事的,所以也不敢大意,親自在這兒陪著,生怕哪點惹知府大人不痛快,直接就將她的窩給燒了。
“大,大人,飯菜的味道可還行?奴家再讓人給您冰些酒來?”
見左弗幾乎不動筷子,只喝酒,紅袖更忐忑了。捏著帕子的手都是汗,完全搞不懂左弗要做什么。
“這兒怪冷清的。”
左弗道:“怎么都沒人呢?”
“知府老爺,現在天光還早,還不到熱鬧的時候。”
紅袖話一出口又后悔了。
若是給她知道這里生意不錯,是不是拆樓就拆得更快了?
“姑娘們白天都做什么呢?”
“這…”
紅袖擦了擦頭上的汗,心里暗道:“總不會想把年輕姑娘也贖走當女工吧?知府老爺來贖人,他們哪里敢收錢啊?之前那些年老色衰的,都是直接給放行的…”
“回大人。”
紅袖又擦了擦汗,心里直叫怪哉。
她也是見過達官貴人的,可這位主的氣勢當真是嚇人。哪怕她只靜靜坐那兒,并未耍什么派頭,可自己這心里就是忍不住發怵。
“姑娘們睡得晚,上午基本睡覺。下午,做做女紅,學學詩詞,練練歌舞技。”
左弗點頭,“那你便喚兩個姑娘來撫琴吧。”
紅袖直接傻眼了。
大姑娘進青樓已是奇聞了,現在居然還要招姑娘?這是要做什么?
“媽媽是怕我吃霸王餐嗎?”
左弗見紅袖發傻,便又拿出銀子,“去吧,這是打賞你的。”
“啊?”
紅袖望著桌上的銀錠子,只覺往日頗為耀眼的銀子這會兒看著刺眼。她咽著口水,忽然跪下,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么?奴家可都是按照您的規矩辦事的啊!一不收未及笄幼女,二不逼良為娼,每月也按例上交稅銀,還按您的吩咐,不接待外族人,按時帶姑娘們去做檢查,奴,奴家真沒犯法啊!”
左弗呆了下,忽然笑了,“你不必驚慌,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只是在這里躲一躲清凈,你勿將我在此的事說出去就是了。”
“啊?”
紅袖又傻眼了,“大人,您,您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
左弗道:“記住了,要是泄露了我行蹤,我可不饒你!”
“是,是!”
這下紅袖不敢多言了,立刻去找了精通古琴的姑娘過來,還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端莊,莫要讓知府大人心生厭惡。
兩個姑娘也傻眼了。
她們接待過的男人就不少,何時接待過女子?而且這女子還如此尊貴?
樓里的人都是摸不著頭腦,兩姑娘也是懷著忐忑的心思來了這兒。行了禮后,想著媽媽的話,不敢太出挑,半個屁股倚著椅子,問道:“大人想聽什么曲子?”
“隨便彈吧。”
左弗見二女忐忑,嘆了口氣,道:“便彈首漁樵問答吧。”
“是。”
幽幽琴聲響起,天色也漸暗,樓里變得熱鬧了起來。
左弗聽著外面的喧囂,嘴角慢慢揚起,劃過一絲冷笑。
上輩子未嘗過父母之愛,這輩子受盡父母之寵,有人想用她的父母來威脅她?想也不要想!此等心術不正之人,哪怕是自己的親弟弟,她也要不會手軟的!
熏香彌漫,琴聲悠揚,廂房外的歡聲笑語不斷。
財富迷人眼,無論是以前的世界還是現在的世界,金錢權利統治著一切。窮人無妻,富人三妻四妾尚不夠,還要來這青樓尋樂子,有錢有權,真是好啊!
左弗挑了挑眉,仰頭將杯中酒干盡,讓兩女停了演奏,自己將古琴取來,指間劃過琴弦,古琴特有的悠遠清逸聲傳來,劃過心尖,讓人也更沉靜了幾分。
在常州時,楊廷鑒教了她古琴。楊廷鑒曾說,古琴乃是樂器君子,至樂無樂,希聲至極,是調教心性的良器。故而欲成大事者,必學古琴,平和心氣,磨練心志。
這些年,她雖不能天天練琴,可自娛自樂之時倒也不少。甚至還從淘寶買了一些后世的曲譜來彈奏。而她現在很想彈一首曲,將情緒于這琴聲中抹平,再走出去時,那個小子便會知道,這世上有些人是他不能威脅的!
兩女聽著左弗彈奏的曲子,只覺心驚肉跳。
這是一首她們從未聽過的曲子,曲調悠揚,略有些怪異,可卻是出奇地符合這位知府大人氣質:低沉內斂卻又暗含不屈。
想起這位大人的功績,她們心生佩服的同時又有些憐惜。女子為官,一定很不容易吧?這琴聲中有不屈的意志,可不屈也意味著壓迫不是嗎?
一首古琴版的左手指月讓左弗傾瀉出心中的郁氣。她彈了一遍又一遍,外面的人被這新奇的曲調吸引,紛紛打探,樓里是不是來了新的樂師?就是這曲子雖好,可彈奏之人的水平未免太差了些吧?
紅袖急得滿頭汗,生怕左弗的行蹤暴露后,到時拿自己開刀。情急之下,只得說里面是位達官貴人。
眾人見老鴇子嚇成這樣,心里更好奇了。但一想,這老鴇子都懼怕的人恐怕不大好惹,所以還是別去打擾了。
人群散開了些,可耳朵卻沒落下。
這首曲子曲調雖有些怪異,可卻有種說不出的魔力,讓人聽了一遍還想再聽一遍。有那精通音律的文人,在聽了多遍后,竟是跟樓里的姑娘借來了洞簫,跟著合奏了起來。
“彈奏之人似郁郁不得志啊。”
廂房內的琴聲漸停,精通音律的好事者們忍不住評價了起來,“這琴聲中暗含肅殺之氣,曲雖好,可終究彈奏之人落了下乘。”
“以琴抒志,我可倒也不算下乘。不知這曲是何人所譜?”
一群人議論紛紛,而天色也越來越暗,當張景瑄踏進這里時,許多人都喝醉了。
張景瑄帶著遲疑。
根據他找到的線索來看,左弗進了這里,而且是從后門進來的。她一個未出閣大姑娘進青樓做什么?
左云舒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許是想找個地方清凈下?雖說進青樓躲清凈有點奇葩,但考慮到左弗與孫訓珽的交情,似乎又挺說得通。
孫訓珽那人…
不也喜歡躲青樓找清凈嗎?而且還能掩護自己,或許云舒有了什么計策了?
帶著對左弗的自信,他敲開了紅袖樓的后門,然后紅袖樓的龜公哭了。
怎么又來一個國公?!
而且直言是來找鎮國公的!我這該怎么回應得好?鎮國公不是說了嗎?要是暴露了她老人家的行蹤,她就要拆樓啊!
趕來的紅袖望著英國公那張陽剛方正的臉,直接哭了。
這一個個的,到底是要做啥啊?!
不帶他去見鎮國公,他現在就拆樓?這些國公脾氣怎都這么怪喲!進來不喝花酒,竟搞事情,她這紅袖樓招誰惹誰了?
紅袖將心里的小人寬面條輕輕抹去,垂著頭,將張景瑄帶到了左弗跟前。
她認命了,反正左右都是死,能茍活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大人,國公爺說,若,若是奴家…”
“不用解釋了。沐年兄是自家人,不必隱瞞。”
左弗揮揮手,讓所有人下去,望向張景瑄道:“沐年兄,你怎知我在這兒?”
“我盤查了大半天,有人看見你從前面一條巷子路過,我將兩邊巷子都找了一遍,后來我想你跟安順候關系要好,而他最喜歡進青樓躲清凈。這前后左右兩邊,就這條巷子里有青樓,所以我想你是不是也學孫訓珽,跑青樓里來躲清凈了?”
“沐年兄果然聰明啊。”
左弗笑了笑,“都被你猜著了。”
“云舒老妹,你來這兒怕不是躲清凈那么簡單吧?”
左弗揚眉,道:“沐年兄,你看這青樓怎么樣?”
說罷便是抿嘴一笑,冷冷道:“言可殺人,這個道理不是只有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