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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試探(下)

  “不是無聊,是累啊。”

  左弗指著自己的眼,“我這從來不擦粉的人,如今也擦上粉了,不然很白羆(熊貓)似的,不能來見您啊。”

  朱慈烺被左弗這話逗樂了,不由自主地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道:“如今這天下就你這機靈鬼還敢這么跟我說話了。”

  左弗愣了下,心底莫名有一絲慌亂。

  可她很快又將心里那絲慌亂撇開,繼續癡笑,“您哪怕成了玉皇大帝,在我心里也只是江東門那個朱家哥哥。”

  這話半真半假,既真心又帶著試探。

  朱慈烺也是愣了愣,尚未放下的手也停頓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玉皇大帝,不過坊間都說妹妹是神仙呢。”

  “啊?”

  左弗故作吃驚,“這話從何說起?”

  “這坊間傳聞,青一道長乃是活神仙,你得了他的真傳,已是半仙了,不然怎么能死而復生?”

  “噗。”

  左弗大笑,“這等荒唐之言竟也有人信?人死了便死了,哪還可能復生?我當日定是沒死,只是氣息微弱罷了。師父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故意騙我母親,不讓我下葬,以免成了被活埋的真鬼。”

  “我說也是。”

  朱慈烺又給左弗添了酒,“不過百姓愚昧,怕是不信的。”

  “那也沒法了。”

  左弗笑嘻嘻地道:“那就由他們說去吧。”

  “不過妹妹的造物之術的確了得,不似神仙卻有神仙手段,這青一道長師門科學當真是厲害。”

  “這是自然的。”

  左弗忽然“嚴肅”起來,壓低聲音道:“其實我師父的師門學問脫胎于墨家。當年,墨家與儒家乃是兩大顯學,后漢武帝廢百家而獨尊儒,于是這些墨家弟子便也不再出山,專門在隱秘處研究學問了。經過多年研究,看著外面的江山分分合合,每到王朝末年便是天災不斷,他們終是得出一個結論。”

  “什么結論?”

  朱慈烺的眼里帶著探究。

  左弗與青一種種神奇他早看在眼里。只是他意識到這股力量很強大,很可怕,所以便一直壓著心里的好奇沒有問。而且,這股力量為他所用,他又何必問太清楚?

  只是不問歸不問,但心底的那股好奇是無法抹去的。而且,這等神秘的力量不為自己完全掌控的話,也著實令人不安。

  現在左弗主動提起,還與墨家有關,這著實有些令他意外了。

  “實踐出真知。”

  左弗抿了口酒,繼續道:“都說國之將滅,必出妖孽。可那些墨家子弟卻發現,哪里有什么妖孽?天災一直也沒斷過,只是吏治澄清時,官員用心,天災造成的破壞能得到控制。

  而王朝末年,吏治混沌,人心失喪,一來,這天災就更顯恐怖了。所以,他們覺得無論是用法家,墨家,道家,儒家治國都不重要。想要國泰民安,最重要的是實用。要提高生產力,讓百姓都有飯吃,那么國家才能強盛長久。”

  朱慈烺沉默了。

  實踐出真知?

  這話說得真好啊!

  左弗能在地方上做那么好,不就是她敢于打破枷鎖,敢去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嗎?

  那太陽燈無法解釋,可網箱養魚,立體養殖,那不都是人做出來的事嗎?只是別人沒想到罷了。

  她這師門學問當真可以富國強民,開創永久的王朝嗎?

  心里的疑問被壓下,他點了點頭,“若以往有人這樣跟我說,我必要呵斥此人大逆不道。但經過了這么多事,朕算看清楚了。沒有錢,寸步難行,對一國一朝來說都是如此,更莫提小民了。百姓吃不飽自是要zaofan的。你師門這學門當真是說到點子上了。”

  他頓了頓又道:“不談這個了。你難得回來,再說這些煩心神的事倒顯我這兄長不近人情了。”

  他舉杯與左弗干了一杯酒后,道:“安順候上折子,求娶你一事,你可知?”

  左弗手輕輕一顫,垂下眼,道:“知道。”

  “妹妹怎么看?”

  朱慈烺喝著酒,佯裝漫不經心地道:“妹妹今年也有十九了吧?再不嫁是老姑娘了。”

  “我這樣的,誰要啊?”

  左弗心里悲涼極了。

  果如徐漢所言,這是要自己表忠心了嗎?

  曾許自己安定一生,榮華富貴,到頭來,卻是要犧牲自己尋找另一半的權利嗎?

  “安順候上折說,與你兩情相悅,覺你是賢妻人選,愿軍功求我賜婚于你們。”

  “可千萬別!”

  左弗道:“那個浪蕩子,鬼才和他情投意合!”

  朱慈烺眼底終于有了笑意,“怎么這樣說?好歹是侯爺。而且,我聽說你們私交的確不錯。”

  “只是做些生意罷了。江東門所產的糖與肥皂都是托他所賣的,還有師父做的藥。除去這些,我想不出哪里還跟他情投意合了。”

  左弗翻了個白眼,這個白眼翻得很真心,所以朱慈烺看著心情也大好了起來。

  “那妹妹到底十九歲了,可有心意的人選?我當你家人般,只要你相中的兒郎,哪怕有妻了,我也下旨讓他休妻娶你。”

  “別了吧!”

  左弗“大呼”,“兄長,您可饒了我!我本就名聲不好了,這再弄個強占人夫君的名聲,那我以后還怎么做人?!”

  說罷便是嘆氣,“我這男人婆的模樣怕也沒人看得上。我看我不嫁人也挺好的。反正有兄長撐腰,吃穿不愁,何必去婆家受氣?就我這脾氣,進了婆家,三天就給人休了,到時丟人死了!”

  朱慈烺哈哈大笑,“你是縣主,你的丈夫就是儀賓,哪里敢休妻?”

  “我又不是正兒八經的縣主,只是兄長您厚愛罷了。難道到時還真給我修個縣主府,讓儀賓住那去嗎?再說,強扭的瓜不甜,我這樣的女子誰看得上啊?我才不去自取其辱,我現在這樣好,多自在。”

  “真沒看得上的兒郎嗎?”

  朱慈烺一臉為難,“可朝臣都建議朕,給你尋個好兒郎。”

  “他們什么心思,兄長不知嗎?”

  左弗眼底已發冷了,“想借我婚事作文章,沒門!我才不會讓他們得逞!我寧可梳起,一輩子不嫁,也不會被人當筏子的!”

  “真是怪了。”

  朱慈烺給左弗夾了一筷子鑲肚子,“到你這年歲早就思嫁了,你為何都不想嫁人?”

  “曾經我也想啊。”

  左弗一臉“苦笑”,“可到頭來被人嫌棄不說,還差點丟了小命。所以,我就不想了。天下男兒皆薄幸,我算是看透了。”

  朱慈烺夾著菜的手一僵,低低道:“天下男兒?朕也是?”

  左弗撓撓頭,“天子應該不能鐘情哪個女子吧?不然就會危害天下。”

  狀似天真憨厚的模樣逗樂了朱慈烺,他抿了抿嘴道:“其實我后悔了,當初我不該封賞你的。”

  “啊?”

  “像妹妹這樣好玩的人,應該做我的皇后才是。”

  左弗愣了下,隨即大笑,“兄長,你可別嚇我。您這樣風姿卓越的人應該娶天下最美的人,而不是我這樣的丑八怪。”

  “誰說你丑了?”

  他的手忽然伸出,將她散落下來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后,“我的弗兒妹妹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啥情況?

  左弗這下真愣住了。

  見她呆愣,他嘴角彎了彎,“那年,我剛到衛所,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光明正大出去溜達都不行。可你跟你父親都未嫌棄,反是處處護著我這麻煩。當時,若是你們將我交出去,是能換來榮華富貴的。”

  他收回手,“我父親不過給了你父親一點點恩德,你們卻如此回報,這叫不忘本;而那些跑來衛所求活的難民,哪怕不能干活的,你也想法弄些粥給他們吃,這容貌有衰敗的一日,可一顆良善的心卻不是人人有的。所以,弗兒,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可不要再說自己丑了。”

  他揚起唇笑了起來,“所以看中哪家的兒郎盡管跟我說就是。祖宗之法不可輕易更改,縣主之名已昭天下,所以今生咱們是只能做兄妹了。既是你兄長,我自是要為你謀計謀計,讓你得個如意郎君。”

  左弗望著朱慈烺,眼睛紅了。

  如果沒有后面這段話,她真被感動了。可當后面半段出來,所有的感動都消散,只剩下了心酸。

  此刻的她,就像那堂吉訶德,帶著老仆,舉著生銹的長矛,騎著瘦弱不堪的老馬,沖向巨大的風車,可悲又可笑。

  自己不是騎士,朱慈烺也不再是落魄的少年。他這一句句,一字字都在提醒著自己,他是君,自己臣,沒有什么兄妹情誼,有的只是權衡利弊。

  心被撕開了個大口子,苦澀在嘴里蔓延。她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盡量作出感動的樣子,蠕著唇道:“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父母。兄長之愛護,左弗永世不敢忘。”

  頓了頓又道:“我不想嫁人,還求兄長莫要逼我。當初兄長說,若是功成,便許我幸福安樂一生,左弗不想去婆家受氣,亦不想再被男子傷害,求兄長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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