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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還有誰

  薛懷刃怔了一下。

  國師已經越過他,朝地上跪著的人走去:“你說什么?”

  他其實已經聽見了,也聽清楚了。

  可是他仍然要問。

  “你再說一遍!”

  護衛將額頭緊緊貼到磚石上:“回稟國師,靖寧伯真的死了…”言語間,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低微,似乎要同他的身體一并鉆進磚縫里。

  “人呢?”薛懷刃立在原地,沉聲問了一句。

  護衛伏在地上,顫聲道:“已送去尚藥局了…”

  薛懷刃立即看向了養父。

  焦玄臉上已經全無笑意。

  “既然死了,為什么還要送到尚藥局?”焦玄臉色鐵青地問道,“你如何確信人死了?”

  護衛惶惶不安地從地上抬起頭來:“這、這小的…”他遲遲疑疑,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答。

  焦玄上去就是一腳。

  他看起來年邁力衰,這一腳下去,卻將身材高大的護衛踹了個仰面朝天。

  護衛痛極,卻不敢發出聲來,只將身體蜷縮成團,退到了一旁。

  焦玄大步邁開,向天光底下走去。

  薛懷刃慢了一步沒有動。

  他走到護衛跟前,面色沉沉地道:“你將來龍去脈說一遍。”

  護衛大口喘著氣,一邊拼命回憶,一邊喘息著道:“小的按國師吩咐,一路跟著靖寧伯,可靖寧伯身邊是帶了人的,小的擔憂離得太近會被發現,便只是遠遠地跟著。不想出宮以后,靖寧伯卻并未朝萬福巷去。”

  靖寧伯府在萬福巷。

  祁遠章同國師說要回家,卻沒有往伯府方向走,自然不對。

  “小的心里不知為何,當時便覺得有些不安。可路上看起來全無異樣,且走了一陣后小的便發現,這是去往‘十二樓’的路。”

  國師的寶塔立在何處,人人都知曉。

  他自然也不例外。

  “靖寧伯是監工的人,回府路上先去看一眼施工狀況,也不奇怪。”護衛的呼吸聲漸漸平靜,終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只是沒想到,靖寧伯的馬車才到‘十二樓’門口,便遇了險。”

  薛懷刃盯著他的眼睛:“青天白日,竟然有人行刺?”

  護衛連連點頭:“指揮使不信,小的也不敢相信呀!”

  大白天的,這哪是行刺,分明就是同歸于盡。

  箭雨落下來時,連他都差點死在那。

  護衛的聲音里多了兩分劫后余生的慶幸:“靖寧伯身邊的護衛無一幸免…伯爺他,亦受了重傷…”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張嘴便說祁遠章死了。

  那箭他撿起來看過,箭頭泛著紫幽幽的寒光,絕對是淬過毒的。

  薛懷刃收回了目光,冷聲問:“行兇者呢?”

  護衛抬手擦了擦額上汗珠:“未見活口,皆當場擊斃了。可以小的看…”他仰面望向薛懷刃。

  男人那張年輕的臉上,有著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復雜神情。

  是憤怒嗎?

  是傷心嗎?

  是苦惱嗎?

  還是失望?

  似乎有無數種情緒糾纏在一起,讓人無從分辨。

  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道:“那群刺客…是復國軍的人!”

  薛懷刃不置可否,沒有接他的話。

  隆冬稀薄的空氣,讓人越來越難以呼吸。他沿著長廊,穿過宮門,一步步朝尚藥局走去。

  尚藥局里頭已經亂成了一團。

  太醫們聚在一起,高聲交談,仿佛這樣便能將人救回來。

  可人送過來時,便已藥石無靈。

  任憑他們如何商議,如何診治,都不會有半點改變。

  焦玄從外邊走進來時,他們正在做最后的掙扎。

靖寧伯祁遠章,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是  國師也愿意一道吃茶下棋的對象,是決不能死在他們手里的人。

  然而——

  沒有法子。

  焦玄邁過門檻,走進來時,他們只能跪下說:“靖寧伯去了。”

  短短五個字,像滄海桑田般長久。

  焦玄沒有理會他們。

  他徑直朝東面那張軟榻走去。榻上的人,一動也沒有動過。可焦玄仍然不信,他不信才過了幾個時辰,祁遠章便真的成了死人。

  但空氣里彌漫的味道,是他熟悉的。

  死亡的氣味。

  繞梁不散。

  他已經走到了軟榻跟前。

  他已經看見了祁遠章發青的臉,烏黑的嘴唇。

  這是死人的臉,沒有錯。

  焦玄筆直地站在那,喉嚨里發出古怪的嗬嗬聲。他還是不信!“靖寧伯?”焦玄大喝了一聲。

  榻上的人沒有回應他。

  他猛地撲上去,去看祁遠章身上的傷口。

  已不再流血的傷口,并非致命傷。太醫們瞧見這一幕,嚇得直哆嗦,連忙接二連三地道:“國師!國師!靖寧伯乃是中毒身亡——”

  焦玄背對著眾人,咬著牙道:“一群廢物!”

  他伸手去摸祁遠章的臉,沿著耳后一直摸到下頜,沒有絲毫異樣。這是祁遠章的臉,原原本本的臉。

  焦玄忽然大怒,從隨身的蛇頭拐中抽出一柄細劍來,就要刺向祁遠章的身體。可劍未落下,他的手腕已經被人抓住了。

  “您這是做什么?”

  焦玄回過頭,看見了薛懷刃。

  “人已經死了。”

  焦玄喘著氣,瞪著眼睛看養子,而后手一抖,將細劍丟開了去。

  一屋子的太醫,都被他的舉動震住了。

  薛懷刃松開手,扶他坐到了一旁。

  焦玄死死盯著榻上的祁遠章:“他在笑!”

  眾人皆驚,齊齊去看軟榻。

  可死人怎么會笑?

  是焦玄瘋了嗎?

  薛懷刃的手輕輕落在焦玄肩膀上:“您看錯了。”

  焦玄想要站起來,腿上卻似乎沒了力氣。這時,耳房里忽然走出來個人。是姜太醫!他大口喘著氣,手上都是血。

  焦玄看了他一眼,猛地清醒過來般瞇起眼睛道:“是誰?還有誰?”他的眼神銳利如鋒,幾乎要將姜太醫盯出兩個洞來。

  姜太醫怔怔地回答道:“是、是孫閣老…孫閣老失血過多,傷重不治…未能挺過來…”

  “孫閣老?”焦玄難以置信地吐出這三個字。

  怎么回事?

  孫介海和祁遠章一向沒有來往,怎么會一起出事?

  他腿上又有了力氣。

  站起身來,焦玄深呼吸著道:“來人!把靖寧伯的尸身送到國師府去!”

  沒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除了薛懷刃。

  “不可!”

  薛懷刃擋在了軟榻前:“義父,不可。”

  這一刻,薛懷刃忽然想起了太微,想起了太微的眼睛,那樣明亮,那樣干凈的眼睛。今天之后,他還能再看見那樣的眼睛嗎?

  他望著焦玄,又說了一遍。

  焦玄沒有出聲,亦沒有動作。

  在場諸人皆屏住了呼吸。

  沒有人可以反抗國師的命令,即便是薛指揮使,也不能。

  焦玄沉默著。

  這是薛懷刃頭一次如此明確地反對他的話。

  但他沒有發火,反而漸漸平靜,露出了溫和的眼神。

  良久,焦玄長出了一口氣,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道:“也罷,你親自送靖寧伯回家吧,伯府的人,一定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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