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家的馬車,卻在靖寧伯府外停留了很久。
祁老夫人從鳴鶴堂出來,親自會見來客,又是讓人奉茶,又是讓人上吃的。噓寒問暖,好不慈祥。
沒見過她的人,一定以為她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人。
她仍然想要慕容家的這門親事。
念頭不改,面上就也丁點不露祁遠章想要退親的意思。
她眉眼間全是溫和笑意,一絲一毫的端倪都不顯。開口時,她說的話,亦全是些家常問候。洛邑如何,天氣如何,祁家的未來姑爺又好不好?
得到一個“好”字,她立刻就笑起來道:“說來也是多年不見,若不是洛邑離得遠了些,實在該親自見一見才是。”
慕容家派來送節禮的管事聞言,急忙也附和著笑起來。
天氣雖然日漸變冷,但離過年還有一段日子。
慕容家這時候差人來送節禮,并不尋常。
慕容家的管事心里清楚。
祁老夫人也清楚。
若不然,她也不會親自屈尊來見一個管事。
見了又不叫人去傳姜氏同來。
她方才見人之前讓沈嬤嬤去外頭看了一眼,這管事來時竟乘了慕容家的好車,想來不是一般人。普通管事,哪有這般架勢。
祁老夫人一邊笑微微說著話,一邊悄悄打量著對面的人。
說是管事,但身上穿著的衣裳,佩戴的首飾,用料皆是上佳,說是哪家的太太也是像的。
祁老夫人暗自揣摩起對方來意。
兩家雖偶有來往,但來往并不密切。
這等節禮,也并不是時時都惦記著的東西。
畢竟慕容家的根基在洛邑,當家的慕容四爺住在洛邑,太微的未婚夫也生活在洛邑。
京里的慕容家旁支,跟靖寧伯府的關系自然談不上太親近。
祁老夫人越想越覺得奇怪。
她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有些涼了,喝進嘴里隱隱有些泛苦。她眉頭一蹙,旋即舒展開來,仍然笑著問道:“不知王管事今日前來,是奉了誰的命令?”
是京里的人,還是洛邑的人?
祁老夫人面帶笑容,目光炯炯。
人的眼睛隨著年紀增長,只會越來越渾濁,但祁老夫人的眼睛在這一刻看起來卻透著精光。
她像一只獵隼般看著對面的王管事。
王管事四十上下的年紀,個子不高,頗有些富態,見祁老夫人朝自己看過來,就也看回去道:“老夫人這話是何意?”她彎起嘴角,笑起來,臉上的富足脂肪愈發豐潤,“自然是我家主人的命令呀。”
祁老夫人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淡了些:“這般看來,怕不是四爺的命令了。”
王管事面上笑意不改,眼睛里都帶著笑:“您原來是問這個!小的這回來,倒還真是奉了四爺的命。”
祁老夫人驀地得了準話,心頭一陣大喜:“是嗎?”
慕容四爺久居洛邑,她從來也沒有見過。
可她聽說,那位慕容四爺從來不做無用的事。
是以他此番讓人來送節禮,定然有他的目的。
祁老夫人不由偷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還好遠章因為十二樓的事,天天不見人影,尚未讓人去洛邑退婚。
洛邑離得遠,京里的慕容家旁支又不足以在退親這樣的大事上做主。
于是這一 耽擱,就耽擱了幾日。
雖則只是幾日之差,但差到慕容四爺派人前來,便大為不同。
祁老夫人心道:慕容四爺一定沒有動過退婚的念頭!
三娘在永定侯府做的蠢事,興許還沒有傳得太遠。
她笑得更愉悅了:“久聞四爺大名,實在該見上一見。”
方才她說應該見一見慕容舒,如今又說該見一見慕容四爺,敷衍客套的話聽上去也成了真心實意。
王管事喝了半杯茶,眼里的笑意如海般遼闊:“老夫人放心,想要見面總是能見上的,這哪里是什么難事!”
她笑呵呵地道:“四爺帶著二公子,正從洛邑往京里來呢。”
祁老夫人一愣,隨后口氣里帶上了兩分詫異:“四爺要帶著舒兒來京里?”
她叫得十分親熱,舒兒舒兒,好像同慕容舒見過千百回一樣得熟稔。
王管事被這份熟稔弄得有些不自在,但她很快就恢復如常,笑道:“可不是!算算路程,怕是用不了兩日便能到了!”
祁老夫人一把攥緊了手里的珠串。
好事!
好事呀!
一等慕容舒到了京里,便將他和太微的婚事提上日程,直接在京里完婚好了!
她興沖沖地幻想起來,覺得形勢一片大好。
對面的王管事放下茶盞,還在笑:“過得幾日,等四爺和二公子安頓妥當,再來向您問安。”
祁老夫人聽得心花怒放,為恐露出端倪,連忙捧起茶碗又喝一口。
微涼的茶水滑下喉嚨,一直鎮定到了心里。
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慕容四爺為什么要帶著慕容舒上京?
難道是洛邑出了問題?
她按捺著,裝作若無其事問:“不知四爺此番上京所為何事,又要在京里留多久?”
這話像是在打聽人家的私隱。
然而祁老夫人想到了,便實在忍不住。
倘若洛邑根基動蕩,便不能將小五嫁過去!
她不能走錯棋。
她盯著王管事,看進王管事笑盈盈的丹鳳眼里。
王管事眼睛里的笑意就有些淡了。
“四爺此次入京,至少要留至年后。”
至于慕容四爺為什么上京,她避而不答。
祁老夫人顧忌臉面,也不好再次追問。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王管事笑著站起身來要告辭。
祁老夫人沒能問出想要的答案,巴不得她趕緊走,便立即揚聲喚人來要送她出門。
王管事連連推辭。
說著說著,人便已經出了門。
祁老夫人坐在那,潑了杯里殘茶,讓沈嬤嬤進來:“方才又有人來了?”
沈嬤嬤小聲道:“是帝姬派來的人。”
祁老夫人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挺直了些:“哦?”
沈嬤嬤道:“帝姬想請五姑娘出門游玩,但五姑娘被伯爺帶走了,不在府里。”
祁老夫人挺直的背脊又松了:“遠章這小子,近日總做些不著調的事。”
酒樓雅間里,祁遠章正在吃菜。
太微坐在他對面,突然一把扔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