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們有自己的路線。
于太微不同,二寶去這一趟,用時更少,回來更快。
他人小腿短,走起路來卻腳下生風,猴子一般,一溜煙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他說他轉眼就能回來,也果真一轉眼便回來了。
太微坐在樹上,低著頭往樹下看。
二寶氣喘吁吁站在樹下,仰頭往上看。
天際微帶橘色的落日,已經只余一線,仿佛下一刻便會消失不見。
遠遠的,已見些微墨色。
二寶張了張嘴,羨慕似地道:“您還會爬樹呢。”
小乞兒們天天在外打混,爬個樹下個河,再尋常不過,可穿著錦衣華服的公子哥爬樹…
真是少見。
二寶大口喘息著,蹲下身,揉了揉腿。
太微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時穩穩當當,連影都沒有晃。
她看著二寶問:“看過了?”
二寶喘著氣,嘴里的話倒沒打結:“去過了,尸體不見了。”
說完以后,他站直了身子,小手一伸,攤開來,望著太微道:“銀子呢?”
太微蹙著眉頭,有些失神。
“喂!”二寶見她不動,急切地催促了一聲,“這位公子,您說話可得算話啊!”
小孩兒嗓子尖,一大聲就聽得人耳朵疼。
太微回過神來,掏出銀子遞給他,再問一句:“你去時,那里有人嗎?”
二寶喜滋滋地接過來,還是塞進嘴里用力咬了兩下,而后才回答道:“沒瞧見什么人!”
太微盯著他:“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去時,沒什么動靜,不過我回來的時候…”二寶攥著銀子不說話了,只歪著頭看太微。
太微無奈地笑了一下:“你膽子倒不小。”
竟還知道討價還價了。
二寶往后退了一步,拿手背用力擦了下臉蛋:“您方才自己說的,讓我去看看尸體還在不在,看完了回來告訴您一聲,您再給我一塊銀子。”
他一臉認真,底氣十足:“我現在告訴您了,您銀子也給了,咱們就兩清了。您再問我話,可不得另外付錢?”
太微哭笑不得,這孩子精明得要死。
她再次從懷里掏出了兩個銅板遞給他:“只這么多,你要不說,就罷了。”
論窮,她可沒比他好多少。
太微將手收了回來:“你說了我再給。”
二寶瞅瞅她手里的銅板,再摸摸耳朵,像是猶豫。
太微便道:“你留著那些話,能做什么?你不賣給我,可就只能爛在肚子里了。”
二寶揪下了自己腦袋上破破爛爛的小帽子:“成吧,我告訴你。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了官兵。”
“人可多?”
“我看著挺多。”
伴隨著話音,有風吹來,太微肩頭多了一片翠綠的落葉。
太微道:“你還看見了什么?”
二寶說:“沒有了!”
太微笑了一下:“我不信。”
二寶揉搓著手里的帽子。
“天要黑了。”太微緩緩說道。
二寶聞言終于開了口:“聽說是復國軍的人帶走了尸體。”
小乞兒們有自己的路線,還有自己的消息。
繼續道:“我的確沒有瞧見,但我聽說了。”
太微把手里的銅板放到了他黑漆漆的手掌心里,又掏出錢袋,把里頭剩下的也都嘩啦啦倒在了他手里。
二寶有些吃驚,雙手并在一起,接了一捧的錢:“不是只給兩個銅板嗎?”
太微笑而不語。
二寶眼珠子一轉,立即道:“您給我留個信!以后有差事,我再給您辦!保管辦得妥妥當當的!”
“你每天都在這?”太微問了一句。
二寶用力點了兩下頭,又搖了搖頭:“倒不是每天都在。”
小乞兒們并沒有自己的地盤,若是有人占了這塊地方,他們就不定能來。
太微過去也接觸過二寶這樣的孩子,一聽便明白了他話里意思,略一思忖后道:“既這樣,那我回頭若要尋你,便在這樹上留個印記如何?”
二寶問:“什么印記?”
太微看了看樹上枝椏:“你要哪天看見樹上綁了根紅線,當日傍晚便來樹下等候吧。”
二寶點了點頭,又習慣似地想拿手去抹鼻子。
可他手里拿著太微給的銀子,一時之間根本動不了。
他有些窘迫地動了動腳。
兩根腳趾露在外頭,也同手一樣黑乎乎的。
“那…”二寶問道,“還是一個問題一塊銀子嗎?”
太微失笑:“一件事兩塊銀子,辦差之前給一塊,辦完了再給一塊。”
二寶便琢磨起來,這么多銀子能買多少只燒雞啊!
他臟兮兮的小臉上露出了笑容:“好的好的,我每天都來看!”
就是他不來,他也能讓別人來。
“您可別找別人了!”
太微握著自己空空的錢袋,意識漸漸飄遠,輕輕頷首說了個“好”。
二寶見狀,歡喜得要跳起來。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得了“好”字后便專心致志低頭數起了自己手里的銀子。
二寶越數越激動。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錢!
想了想,二寶轉過身朝著角落里的小伙伴走去,把太微給的銀子分開,一人塞了一點:“今晚吃張婆婆家的燒雞!”
幾個小乞兒聞言齊聲歡呼起來,口中嚷著“燒雞”、“燒雞”,一窩蜂地朝遠處跑去。
很快,暮色變濃。
角落里再無一人。
太微眉頭舒展,從樹下離開。
又一陣風來,已有了涼意。
天色,終于黑了。
無邪的兩眼,仿佛也在發黑。
他站在斬厄邊上,低聲回稟自家主子,自己是怎么把人給弄丟的。
說到“內急”兩字時,他臉色微紅,聲音亦輕了。
一旁的斬厄抱著傘,瞪著眼睛來看他。
無邪一天到晚,幾乎十二時辰都同斬厄呆在一起,哪里能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下跳了起來,用力拍了下斬厄寬厚的肩膀:“他娘的!斬厄你敢不相信老子!”
斬厄抓住了他的手:“你愛騙人。”
“我去你的!誰愛騙人!”無邪急了,慌慌張張甩開他,去向薛懷刃表衷心,“主子,小的說的句句是真,絕無半句假話!”
薛懷刃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拿著一封信報,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