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遠章在她的夢里死了一回,在太微所謂的“天機”里,也死了一回。
如果她的夢和太微說的那些全都是真的,那他就是死了兩次。
明明世事的發展脈絡已經截然不同,為什么他的結局卻是一樣的?
難道他注定就是要死的嗎?
姜氏有些頭疼,又有些迷糊,禁不住問道:“你說你父親是來年五月出的事,可是當真?”
太微愣了一下,末了蹙起眉頭反問道:“我還說了您今年臘八便會死,您為何不問問那句是不是真的?”
距離來年五月,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可今年的臘八,已近在咫尺。
等到秋風一起,暑熱過去,眨眼便要入冬。
一旦入了冬,臘月還會遠嗎?
她不擔心擔心她自己,倒還有心思關心旁人。
太微皺著眉,低頭定定看著母親,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端倪來。可姜氏只是嘆氣,輕聲道:“他的生死,更重要不是嗎?”
祁家的未來,祁家諸人的未來,都系在他的生死上。
姜氏雖然仍對太微的“天機”一說抱有懷疑,但撇開旁的不提,只當真的去想,便越想越覺得危機重重。
建陽帝當政下的靖寧伯府,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可一旦太微的話為真,那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沒了祁遠章,靖寧伯府如何屹立不倒?
在她的夢里,祁遠章是建陽帝所殺,那在太微那里呢?
是病逝,是意外,還是依然死在了建陽帝手下?
姜氏見太微默不作聲,便又問了一句:“你父親身強體健,鮮少生病,恐怕不是因病之故吧?”
太微一副漫不經心模樣,垂眸看向她,忽然笑了一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誰能不死?”
“俏姑…”姜氏聞言微驚。
太微繼續道:“人活一世終有一死,管他生死作甚。”
左右她從來就不是什么孝順女兒。
她要做的事,乃是逆天改命之舉,牽一發而動全身。
誰知道她改了他的命,會發生什么事。
太微一臉的漠然。
姜氏抬頭看著她,吃驚的無法言語。
她不知道,太微和祁遠章之間的父女親情竟淡薄至此。
太微低低地冷笑了一聲:“您想的沒錯,他身體康泰,并沒有生什么大病。”
姜氏怔了怔,隨即問道:“那是宮里頭那位?”
她有些不敢提起建陽帝三個字。
太微倒是毫不在乎:“亦非建陽帝。”
姜氏糊涂了,如果不是病故的,也不是建陽帝殺了他,那難道真是意外嗎?
可她還未問出口,太微已截然道:“也不是出了意外。”
那是什么?
姜氏心頭狂跳,見女兒倚著桌案站著,低著頭,面上神情晦暗不明,不由得不安起來。
太微冷冷地道:“他死在了復國軍的手里。”
姜氏一震:“復國軍?”
她久居深宅,只從大丫鬟倚翠口中聽說過幾句復國軍的事,并不清楚復國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但念完這三個字后,她便明白了過來,為什么復國軍要殺害祁遠章。
他是一個諂臣,一個世人眼中最不堪的襄國罪人!
建陽帝越是滿意他,越是看重他;靖寧伯府越是榮寵不衰,越是節節高升,便越是令那些舊國子民們憤恨。
姜氏神色復雜地望向了女兒。
太微回望過去,正色道:“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您如今覺得,他興許是因為聽了您的‘瘋言瘋語’才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他原本并不想做個諂媚無恥的人,是不是?”
姜氏輕輕點了點頭。
太微聲色不動,語氣平平:“可他終究,仍是個壞人是不是?”
他選擇站在建陽帝的腳下,便是站在了復國軍的對立面。
復國軍要殺他,天經地義。
姜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不論如何,現下的祁遠章的的確確是個諂臣,是個沒有節氣,只會在建陽帝跟前點頭哈腰、賣乖討好的人。
姜氏心亂如麻,臉色發白。
太微道:“自然,沒他做這個諂臣,我們興許早就已經如您夢中所見那樣,死光了。”
這是她回來以后,仍愿意喚祁遠章一聲“父親”的原因。
即便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母親所見。
但她如今想做的,要做的,只是在解開母親的心結后,說服母親同她一道離開靖寧伯府。
眼下這樣的世道,和離不和離,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她們到時只要尋個合適的時機,悄悄離開,再不回頭便是了。
窗外夜色已經黑如潑墨。
因為無星無月,顯得愈發伸手不見五指。
太微扭頭朝著窗扇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后低聲道:“左右還有一年光景,到時候事情究竟會不會如我所見的那樣,還說不準呢。”
沒準,她帶著母親和小七離開靖寧伯府后,也會陰差陽錯改變父親的命運。
太微放輕了聲音:“娘親,我今夜同您說過的話,您切記不可同人吐露一句,便是倚翠也不行。”
姜氏微微一點頭,而后苦笑了下:“你也曉得,你今夜說的這些話,有多么像是個瘋子。”
一個聽起來比她還要瘋的瘋子。
太微無謂地笑了笑:“我不怕被人說瘋子,可我怕您被人說瘋子。”
她要的是母親一天天好轉,而不是變得更“瘋”。
更何況她已經不認為母親瘋了。
如果她們的猜測都是真的,那父親恐怕也不覺得母親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的想法,對眼下的她們來說,還很重要。
太微回頭放下手中茶盞,同姜氏笑著道:“果真是夜深了,有什么話,我們明日再談,反正…來日方才。”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有了來日方才的感覺。
先前的緊迫,終于漸漸淡去了。
太微賴在紫薇苑不走,又睡了一夜。
然而她清晨還要去鳴鶴堂同祖母請安,其實滿打滿算不過只睡了兩個時辰左右。
倚翠進來輕聲喚她起身的時候,她差點半天沒能爬起來。
洗漱的時候,還是睡眼惺忪,想睜睜不開的樣子。
腦袋,也是昏沉沉的。
從盥洗室出來以后,瞧見母親已經在桌前坐定了,她還有些迷糊。
直到母親問了一句話,她才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