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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痕跡

  太微脫光了衣服,趴在浴桶里,側目往矮幾上看:“大約是吧。”

  這朵花,并不是她自己摘的。

  沈嬤嬤聞言則愣了一下,聽見“大約”二字,還當是她不想多說,便噤聲不再問起,只專心致志地伺候她沐浴。

  溫熱的水一瓢瓢沿著少女白皙的脊背灑落,像是一場紛揚的大雨。

  沈嬤嬤望著她背上已經好轉變淡了許多的淤痕,慢慢瞇起了眼睛。太微有一把好頭發,沾了水,浸透了,變得沉甸甸,黑如玉石一般。沈嬤嬤抓起牛角梳,輕輕梳了兩下。

  烏發長而濃密,卻并不打結,只是順滑如水。

  沈嬤嬤梳理了兩下后,便放下了梳子。

  而太微,一動不動,閉著眼睛,由得她動作。太微安靜得像是已經入睡,若非沈嬤嬤還能聽見她的呼吸聲,簡直要疑心她是不是已經沒了。

  她仰面倒在浴桶里,手臂抬起,漫不經心地搭在桶沿上,連眼睫也不顫抖一下。

  沈嬤嬤看著她,是一點也看不出她心里面洶涌的波濤。

  太微此時此刻,腦海里翻來覆去浮現出來的,只有薛懷刃。

  回憶里的他,和現在的他,不斷交替出現,像本怎么翻也翻不完的書。翻過一頁是他,再翻一頁,還是他。

  先前在永定侯府時,他說要放她離開,她松了一口氣,可沒想到,他竟然會親自送她回靖寧伯府。

  這么一來,除了向祖母胡謅“他是個好人”,日行一善外,她便沒有法子解釋了。

  她根本就摸不透他的心思。

  薛懷刃那個家伙,心機深沉,說謊不眨眼,連他自己都能騙過去,更別說騙別人。她欠了他一個性命相關的大人情,也不知他會如何要回去。

  太微叫一桶熱水泡得渾身酥軟,連抬眼的力氣也沒有,索性便不抬。但她明明閉著眼睛,卻好像還能瞧見矮幾上的那朵荼蘼花。

  如今還只是初夏,花期未至,但永定侯府里的荼蘼似乎卻已經盛開了。

  薛懷刃出門去給她取鞋襪,回來時,手里卻多了一朵花。

  她不明用意,只是看他,他倒坦然自在,徑直上前將花簪在了她鬢邊,笑說不錯。不錯什么?不錯他個王八羔子!

  太微看不穿他的心思,也懶得去瞎捉摸,只要能活著離開,就是天大的好事。

  她試圖彎腰去穿鞋,卻被他一把抓住了腳。

  她想抽回來,卻不敢,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身前彎下腰,給自己穿起了鞋襪。她一眼望過去,望見了他散開的衣襟。

  方才慌亂無措,她倒沒有注意到。

  眼前的人,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青澀和沉穩并重,看起來異常的矛盾,又異常的和諧。他身量很高,挺拔頎長。那張臉,又生得眉眼昳麗,但他看上去卻并不帶一分脂粉氣。

  只是干凈,爽俊。

  但他這樣低著頭,不說話的時候,身上又現出了一種太微熟悉的東西。

  是陰郁。

  是她見過的陰郁。

  他一向,不是什么快樂的人。

  那種懶懶的散漫,和令人琢磨不透的陰郁,構成了一個她熟悉的薛懷刃。

  太微將自己的身子往水里沉了沉。

沈嬤嬤站在她背后,望著她的頭頂,忽然問了一句:“姑娘  的手,是如何受傷的?”

  太微一怔,慢慢睜開了眼睛,就著盥洗室內昏黃的燈光朝自己的手看去。

  右手手掌接近手腕的地方,的確有著一塊擦傷。

  傷情不重,疼過了頭,也早沒了感覺。沈嬤嬤不提,她都差點忘了。

  太微舉起手,高高地甩了兩下上頭的水珠子,平靜地道:“先前四姐推了我一把,這傷是我跌倒后以手撐地,擦出來的傷口。”

  沈嬤嬤立在原地,沒再說話。

  等到太微沐浴完畢,她便叫了長喜進來為太微擦干頭發,自己則離開集香苑回鳴鶴堂去。

  天色已經很黑。

  一路上星辰閃爍,像是一堆眨巴的眼睛。

  沈嬤嬤走在廊下,莫名其妙覺得身上發冷,急急忙忙加快了腳步。

  這天下,不太平。

  小小的靖寧伯府里,也不安穩。

  四姑娘和五姑娘,出了這樣的事,恐怕是再也不會交好了。如果五姑娘說的是真話,那四姑娘此番做的事,就未免太過了些。

  將人丟下不管,尚且還能用慌亂一詞搪塞過去。

  可故意將人推倒,自己卻跑了,便不是慌亂,而是心思歹毒了。

  沈嬤嬤邊走邊想,難不成四姑娘是覺得五姑娘沒法活著回來了?可說來也奇怪,四姑娘明明做了那樣的事,回到府里竟還曉得去尋老夫人,想讓老夫人派人去接五姑娘回來…

  沈嬤嬤胡亂揣測著,回到了鳴鶴堂。

  祁老夫人還是原樣坐在那等著,面上半點倦意也沒有,精神很好的樣子。

  沈嬤嬤便上前去稟報道:“老夫人,奴婢仔細瞧過了。”

  祁老夫人聞言掀了掀眼皮,微微一頷首道:“怎么樣?”

  “應當無事。”沈嬤嬤低聲說道,“五姑娘背上,還有前些天家法留下的淤痕,手掌處,則有塊擦傷,說是因為四姑娘推了她那一下,摔倒所致。至于別的,奴婢是一概沒有瞧見。”

  祁老夫人沒吭聲。

  沈嬤嬤繼續道:“依奴婢看,五姑娘不像是出了大事的。”

  祁老夫人還是沉默,過了一會才點點頭道:“去把四丫頭給我叫來吧。”

  事到如今,祁老夫人已是半點不信祁茉的話。

  她和太微兩個人,一定有一個在撒謊。

  但太微,是叫薛懷刃送回來的。

  她說的那些話,也不像是能胡編出來的。

  六皇子楊玦,永定侯世子陳敬廷…她一個也沒見過,一個也不認識,豈能編得這般事無巨細?

  反觀祁茉,一句也深究不起。

  祁老夫人等到祁茉一進門,便厲聲讓她跪下。

  祁茉戰戰兢兢的,早已耳聞了太微回來的事,當下哭了起來:“祖母,我不是有意丟下五妹妹不管的。”

  她心驚肉跳,再蠢也知道自己不能承認故意拋下太微的事。

  可祁老夫人已經不在乎了。

  她冷著臉,望著眼前這個自己素日最偏疼的孫女,沒好氣地道:“做人壞一些,自私自利一些,甚至于歹毒狠辣一些,都并不可怕。可為人愚蠢,分不清輕重,便太可怕了。”

  “你自個兒去祠堂罰跪,給我好好地反省反省,你到底錯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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