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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5章 我的母親

  老兩口也有顧慮。

  那個貴人雖然不曾說過還會再來,但萬一呢?萬一他一時興起來看孩子,到時再給他們一大筆錢,家里的日子不就又能變好了?

  存著這個念想,他們對收養的孩子也不算太壞。

  但是一年過去,兩年過去…貴人連個音信也沒有,顯然是不會再來了。

  家里的日子越過越差。

  兒子成了廢物,孫子又太小,全靠老兩口刨地養活,生活的重擔趨盡了心中的良善,取而代之的是無休止的抱怨和謾罵。

  那個孩子的存在也開始刺眼起來如果不是他,如果沒有那筆橫財,他們本本分分的過著自己的日子,本不至于如此。

  一旦有了這種想法,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便可想而知。

  關山六歲那年,上山撿柴禾,被村里人推進山坳摔傷了腿,等他爬出山坳,回到村里,天已經黑透了。

  沒有人去找他,也沒有人給他留門。

  關山話少、不鬧,出生如此,五六歲時依然如此。村里人都說他是傻子,其實他那時就已能看懂別人的臉色。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存在,拍了兩下,門不開,便就不拍了。

  將撿來的柴禾抱進懷里,在墻壁和大門的夾角處蹲下去這樣的情況發生過太多次,他知道該怎么應對。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重新回到山里,哪怕找個山洞躲起來,也比這里暖和。可那樣的話,第二天又要餓上一天肚子,而且他腿傷了,走不動了。

  時值隆冬,腹中饑餓、衣衫單薄,還要面對凜冽寒風,不多會兒身上就沒了熱乎氣,四肢也一點點失去知覺。

  關山覺得自己可能等不到第二天了,然后他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寇泰萬沒想到再見大公子會是這樣的情景。

  門拍響了,屋里的燈亮了,他將凍僵的大公子抱進屋,放到僅有的一張暖炕上。

  五六歲的男孩子,身上沒有幾兩肉,與炕那頭的呼呼大睡的親孫子簡直是鮮明對比。

  瘦成這樣,比他小的孩子都能不費力的將他提起來,怎么能不受欺負?

  可當初他送過來時明明、明明…鐵血漢子幾乎流下淚來。

  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那渾身的傷。

  除了摔打出的新傷,還有許多舊傷,寇泰認得,那都是藤條抽出來的。

  一道道看下去,直看到目眥欲裂,寇泰拔劍就要砍了那老兩口。

  老兩口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沖他磕頭,一邊哭求一邊懺悔。

  他們的獨腿兒子卻要囂張的多,口口聲聲他家把孩子養了這般大,恩將仇報到哪里也說不通。

  寇泰處于極端憤怒的狀態,什么話也聽不進,只想殺了這家人。

  關鍵時刻,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對上大公子平靜到沒有一絲光亮的眼睛,寇泰恨不得拔劍砍了自己。

  怪來怪去還是怪他這家人是他選的,他留了足夠莊稼人富富裕裕過一輩子的錢財,以為這樣他們就會善待大公子,誰承想反而害了大公子最該死的是他!

  寇泰悔恨無極,順著大公子的意收起劍,讓老兩口去灶間燒碗熱湯送來,他親自伺候大公子喝下,等他稍緩過來,就脫下狐裘將人包裹嚴實,連夜離開了那個村莊。

  臨去之前,那個獨腿兒子還大言不慚問他要辛苦錢。寇泰直接將他那條腿也踹折了。大公子只說不殺那老兩口,可沒說要對他們的兒子留情。

  季妧已經許久沒說話了。

  她趴在關山懷里,摟著他的脖頸一動不動,若不是感受到肩胛的抽動,還有胸口處的濡濕,都要以為她睡著了。

  關山捧起她的臉,她搖頭閃避著,死活也不肯出來。

  關山嘆氣:“你這樣,就不說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他已經盡量一筆帶過,挑些不會惹她觸動的事來說,無奈季妧的腦瓜太過活絡,他自己都不覺得如何的事,她卻難以忍受。

  關山不想讓季妧哭,但季妧的眼淚就像是一味良藥,讓他因回憶而僵冷的心,一點點又有了溫度。

  “不睡,你也,不許睡,繼續、繼續往下說…”

  季妧將臉深埋在他頸窩,鼻音濃重到幾乎聽不清。

  “那幾年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寇府敗落、老夫人逝世…”

  敗落的寇家幾乎全靠寇泰支撐,他難以分身去看大公子,而且接連的變故更坐實了所謂的夢境。殷氏別說回心轉意了,她連最后一絲愧疚都沒了,甚至請了鎮邪誅鬼的法師進府,要作法讓作祟的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寇泰看在眼里,更不敢提大公子還活著的事。

  他安慰自己,在農家太太平平過完一生,總比死在親生母親手下的好。

  幸而、幸而騰出時間走了這一遭!不然害死大公子的就是他了。

  經此一事,寇泰再也不敢把大公子交給任何人,只有帶回京城。

  將大公子藏于京郊一處莊子上,怕被人發現端倪,甚至連仆人也不敢請。一個人分作兩下跑,又不能天天來,每次來時都是深夜…

  關山早已具備了自己照顧自己的技能,只除了煮飯。但為了不餓肚子,久而久之他便學會了煮咸菜粥。

  正是貪玩好動的年紀,關山卻只能待在那個簡陋的莊子里,連大門都不能出。不過也正因如此,反而有比常人多出數倍的時間去識文習武。

  寇泰見他悟性極高、進步神速,簡直欣喜若狂。

  府里的小公子至今連站樁都站不穩,殷氏過于溺愛小兒子,不肯讓他吃一點苦,可將門子弟,不經摔打,哪能成才?

  寇泰正痛心主子的衣缽無人傳承,沒想到竟在大公子這看到了希望,自此更是傾囊相授。

  一晃七年過去,太平的日子終于到了頭。

  寇泰足夠謹慎,但有個詞叫百密一疏,多年間他一直往京郊跑,一般人或許不會注意,卻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那個人就是府上的二管家金申。

  當初寇府敗落,散了府中大半下人,金申也在其間,但他不肯走,硬要與寇府共存亡。后來因為習武不習武的問題,殷氏對寇泰生了嫌隙之心,慢慢便倚重起了金申。

  金申上位二管家不久,就立了大功。

  當殷氏被領進那個莊子,親眼看到那張和小兒子一模一樣的臉時,險些暈厥。

  “禍害、禍害…殺了他…殺了他!”

  從喃喃自語到大聲嘶吼,驚惶過后,她的臉上只余一片殺意。

  寇泰聞訊趕到時,院子里已經倒了一地的人,都是殷氏帶去的,包括金申。

  孤立無援的殷氏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關山,眼中除了恐懼和憎惡再無其它,盡管關山的劍并不曾指向她。

  見到寇泰,她氣急敗壞,厲聲斥責寇泰背主忘恩,把將軍的囑托全都拋在了腦后。

  寇泰沉默著走到關山身邊,取下關山手中的劍,讓他跪下。

  關山不肯跪,殷氏也不需要關山跪,她的要求只是讓這個大兒子徹底消失。

  “泰叔為了保下我,便提出送我去從軍。他告訴殷氏,沙場之上,刀劍無眼,死了,是命;活下來,就有機會幫寇家掙軍功。”

  寇家想要重新站起來,只能靠軍功,而軍功是要流血流汗甚至豁出命去掙的。

  殷氏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同意了。

  “但她提出一個條件。”

  季妧不問也知道條件是什么。

  “你可以拒絕,可以獨自離開,為什么要答應?”

  燈油即將耗盡,一片昏暗之中,許久無人說話。

  再開口,已經是一盞茶后的事情了。

  “因為那時,她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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