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進東屋時,季妧正坐在圈椅中轉動脖頸,頭發已經披散下來。
關山盯著她明顯短了半截的發梢,停下腳步。
季妧直起腰背,回頭:“有事?”
關山視線上移,看著她強打精神的臉。
撇浮油時就見她在不停捶腰,毋庸,今定然是疲累已極。
“不是明才做?”
不然他也不會帶大寶去后山。即便去,也不會待那么久才回。
“我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就想先處理一下食材,誰知道謝姨和堂姐正巧過來,一下多了兩個幫手,所以就直接鹵了…早鹵早賣嘛。”
再怎么,有謝寡婦和季雪蘭打下手,也比第二只有關山一個人做幫手強。
關山沉默了一陣,沒什么,眼神落在她的肩膀上。
季妧瞬間領會過來。
想起上次他給自己捏肩的感覺,貌似還挺舒服。
她搖了搖頭,抬起右臂做了個炫肌肉的手勢。
“不用,不累,還過得去。”
關山審視著她的表情,唇線逐漸抿緊。
待他出去,季妧被抽了精氣似的癱靠在圈椅中,毫無形象的嘆了口氣。
“怎么不累啊?累死本仙女了…”
枯坐了會兒,估摸著大寶該睡著了,從藥箱里找出跌打藥酒,端著油燈,躡腳進了西屋。
大寶果然睡了,呼吸均勻,臉紅撲頗。
季妧將油燈擱在炕桌上,掀開被子,把中衣的袖子卷到手肘以上,果然…
手臂上好幾處傷痕,有的泛著青,有的發著紫。手腕處甚至還破了皮,隱隱滲出血絲應該是真的摔到了。
拉過另一只手臂,卷起衣袖,也是同樣的情況。
兩條腿也沒好到哪去。左腿有些淤痕,右膝還腫了。
這些傷如果擱在大人身上,或者擱在季妧自己身上,根本不算回事。
但擱在大寶嫩白的皮肉上,不知怎么,格外觸目驚心。
季妧看的心尖直抽抽。
同時又忍不住自嘲:果然是離開老本行太久,連一個醫者最基本的心理素質都快丟光了。
不過也難怪,那些實在是太遙遠了…
撇開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季妧拿出棉球,心給傷處涂抹藥酒。
抹到破皮的地方,盡管已經把動作放到了最輕,還是弄醒了大寶。
大寶睜著惺忪的睡眼,有幾分迷糊的看著她。
過了有一會兒,才遲愣愣喊了聲阿姐。
“醒了,疼不疼?”
大寶眨了眨眼:“不疼。”
這孩,還會撒謊了,明明聽到他咝了一聲才醒的。
藥酒擦完,褲管和袖管紛紛放下,藥酒瓶擱到一旁。
季妧騰出手來,揉了揉大寶的臉。
這才被關山折騰多久啊,肉呼呼的臉蛋又不見了。
“大寶,生不生姐姐的氣?”
大寶搖頭。
季妧失笑:“你知道我的是什么嗎,就搖頭。”
大寶黑闐闐的眼珠看著她:“都不生氣。”
季妧心里又暖又澀,連人帶被子給他來了個熊抱。
“大寶,你老實跟姐姐,是不是很辛苦?”
剛開始被關山抓去扎馬跑步打拳時,有兩回大寶應該是沒忍住,跑回來抱著她的腿,也不話,用水汪汪的眼睛無聲告狀。
可是季妧為了不“敗兒”,愣是裝作沒看到,狠心看著他滿臉黯然、失望的離開,而后重復著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的過程。
自那之后,大寶再沒找自己告過狀訴過苦,不知是已經習慣了,還是對她這個姐姐徹底失望了。
他會不會以為,自己和一個外人聯起手來虐待他?進而得出自己不愛他聊結論?
季妧沒少胡思亂想,但一直都忍下了。
直到關山給他加的課業越來越重,而大寶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受傷…
到了今晚,季妧終于忍不住開始反省,讓一個六歲多的娃就開始吃這種苦,是否真的有必要?
要么再晚個兩年呢?八歲開始也不遲吧?
想到這,季妧道:“大寶,你要是覺得疼、不想再練下去,我去跟關山,讓他…”
誰知大寶頭搖的撥浪鼓似的。
“我要學,我要變厲害。”
“你已經很厲害了。會寫那么多字,寫得那么好,還會背詩文…”
“不夠。”
大寶的右手握成個拳頭,在季妧面前晃了晃。
“我要把這個變硬,變厲害,這樣將來就能趕跑壞人,不讓阿姐替我擔心,還能護著阿姐…”
這些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會考慮的問題。
季妧擰眉,不知關山平時都教了他些什么?
不過看著孩臉上堅定的神色,心疼之余,更多是欣慰。
“阿姐尊重你的意見。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能強撐。哪若是實在感覺累了,或者傷了,就跟關山請一假。等歇過來、傷養好,再繼續,怎么樣?”
大寶轉了轉眼珠,腦袋點零。
“這才乖。一口吃不成胖子,咱們一步步來,不著急。快睡吧。”
季妧揉了揉他腦門,又替他掖好被子,這才鍍出了西屋。
大寶盯著闔上的門,心想,他才不會請假。
請假就是認輸,他才不要跟那個人認輸。
不過那個人了,這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較量,不能讓女人知道。
所以還是別告訴阿姐好了。
徐來福沒想到季妧竟然早一就把東西鹵好了,還好他和舟沒偷懶,昨兒下午就把空著的那間門面騰了出來。
來不及置貨架,就按季妧所,買了幾張桌案,貼墻拼接成一個l形。
到時鹵味擺在長案上,人站在空出來的區域,就可以招待客人。
洪掌柜特別仗義,將之前廚藝比拼時用的那兩個簡易灶臺,包括鐵鍋在內,一塊送了過來。
到店后,關山把鹵味從馬車上一盆盆督長案上,沒讓季妧插手。
但季妧也不可能閑著。
“把灶擺在店門口,鹵水倒進鍋內開始燒…對了,用來包裝的東西…”
不等季妧完,徐來福從柜臺后面提出一個大筐,里面全是錐子形的卷筒。
“有一種盛糕點的紙盒,里面是油紙的,不容易浸透,不過那個要等幾…剛好那家店里有這種加厚的油紙,我琢磨著這樣一卷,鹵味放進去,再把多出來的半截往下一折一塞,也能耐湊合用用,你覺著呢?”
季妧拿了一個研究了一下,在沒有塑料袋,紙盒暫時又沒法到位的情況下,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再看這一大筐,不用問都知道,昨晚他和舟一定忙到很晚。
“挺好,辛苦了。”
光大亮,鹵水鍋也開了。
季妧從鹵味盆里挑了一部分耐鹵的倒進去,回到長案邊,將刷洗好的盤子一字擺開。
從盆里拿出一個豬耳朵放在菜墩上,快刀切條,之后是豬舌、雞蛋、豆干…該切的切,該斬的斬,緊跟著就是擺盤。
先取豆干八片墊在盤底,再將豬耳八根、鴨肫八片、鴨脖四截、鴨爪四個、鴨腸若干,在上面擺成一圈。
鹵好的雞蛋像切西瓜那樣切開,圍在最外邊。
淋上少許熱鹵汁,中間空著的地方再擱上一疊蒜蓉醋。
這樣一個鹵水拼盤就成了。
預料到今要忙,關山沒去后院,帶著斗笠給季妧打下手。
季妧讓在場仨男人洗凈手,照著那盤成品再擺個幾盤。
她自己則開始拼下一個。
還是豆干墊底,豆干上面是豬舌、鴨肝、鴨頭、鴨腸和雞翅尖,最外圈是鹵豆腐切片,中間照舊是蒜醋碟。
食材總共就那么幾種,只能翻來覆去盡力搭配,爭取多搭些花樣出來。
等她這邊忙的差不多,街上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徐來福見時機到了,挑了掛鞭炮去外邊點燃。
噼里啪啦的聲音中,鹵味正式開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