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咕隆咚的地窖里,幾雙黑的發亮的眼睛閃爍著幽光。
季妧將大寶緊緊摟在懷里,后背緊靠著窖壁。
白扣和白芍二人哆哆嗦嗦的將她和大寶擋于身后,羅家兄妹守著洞口,四周還有潛藏的暗衛,即便如此,季妧還是屏息斂聲,如臨大敵。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七八天了。
那晚從閔王府出來,便是無休止的逃無休止的躲,然而躲來躲去也只能在京郊轉圈,根本出不了京城。
大寶寢殿下的那條密道倒是直通城外,不過還好沒走那條——他們逃出來的第二天傍晚就收到消息,滕秀故布疑云安排的那幾個假扮他們的人,剛出密道就入了鄭家的圈套。
那些是死士,發現不對第一時間就自盡了。
季妧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慶幸。慶幸沒有因為能夠直通城外而選擇那條密道。
他們走的這條暗道雖然出不了城,但好歹沒遇到伏擊。
從暗道出來就是京郊,宋璟還要趁亂回到宋府,他急于去王府報信,家人都沒來得及安頓,若等到天亮還不見人影,他的家人就危險了。
季妧怕路上出意外,讓羅勒送他回去。
宋璟知道羅勒是季妧的私人護衛,拒絕了,還給了她一個建議。
滕秀選的藏身地點是一處莊子,宋璟覺得,即便那莊子再不起眼,也還是太顯眼了些。事后官兵搜尋,京郊這些莊子肯定是第一目標,倒不如躲在尋常農戶家,目標反而小些。
季妧覺得有理,叫來滕秀商議,他也同意。
問題是這突然間去哪里找農戶?
尋常農戶,深更半夜見到他們這些人,肯定起疑心,萬一去找官兵告發就不妙了。
宋璟道,他有一個去處。
滕秀其實是有點疑慮的,目前看向季妧。
季妧稍作猶豫,點了點頭。
之后宋璟便將他們帶到了這里。
臨走前宋璟將季妧叫到一邊,跟她解釋了這座農家小院的來歷。
“從你進了閔王府,我就怕有這一天,到時京中萬一無處藏身,又無法出城,這里…或許能暫且躲一躲。”
兩人面對面站著,先是看了對方一眼,而后齊齊避開了視線。
過了一會兒,視線才重又對上。
“謝謝。”
“對不起。”
道謝的是季妧,說對不起的是宋璟。
季妧是為此時此刻道謝,宋璟的這聲對不起卻是說給昔日的季妧,又或者是說給昔日的他自己。
季妧明白,一場戲唱到最精彩的時候被驟然打斷,確實很難讓人就此忘懷。
她是宋璟第一個喜歡的人,這段感情無疾而終,所以他放不下。
不過現在,他在試著放下了。
放下,并非因為閔王府失了勢——從他跑來傳消息的那一刻,他的生死就已經和閔王府綁在了一起。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機,是為了打消季妧心中的疑慮。還因為…如果事敗,這就是最后的道別了吧。
“你這聲對不起,我收下了。”
“那你這聲謝謝,我也收下了。”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的眼中,有坦然、有釋然。
宋璟望著面前這個即便在如此形勢下仍笑顏璀璨的女子。
他可以不計生死陪伴在季妧身邊,但是他不能不顧家人,那些也是他肩上的責任。
在此之前,他和季妧曾經有過一番徹談。
當時季妧說過一番話。
她說:“人這一生就是由無數個選擇組成的。我們都做了選擇,當初,你選擇了對你而言更為重要的,現在,我也選了對我而言更為重要的。宋璟,既做了選擇,就不要再耿耿于懷,路要向前走,人也要向前看。”
聰慧敏銳如她,大抵早已窺出了他的心思。
而他,即便不愿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認同這番話的。
時至今夜,他也終于認清了這個現實——他終究無法為了季妧不顧一切,季妧心里也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
就這樣吧。
在看得見的地方,彼此安好,也挺好。
滕秀到底還是安排了一個護衛護送宋璟離開。
“季姑娘放心,宋大人但凡有所異動…”滕秀比了個暗殺的手勢。
季妧搖了搖頭:“他不會。”
剛進王府那會兒,因為大寶中毒的事,她誰都不敢信,就連對宋璟也存了幾分警惕。但是此時此刻,她反而看清了一些東西。
“宋璟不會。”
一聲狗叫喚回了季妧的神思,是小丁。
羅勒的聲音從洞口傳來:“走了。”
白扣白芍癱軟在地,季妧也重重喘了口氣。
大寶還算鎮定,甚至拍了拍季妧的背,小聲說了句阿姐莫怕。
在羅家兄妹的幫助下,幾人陸續從地窖爬出來,回到狹小的土坯房內也未敢點燈。
一陣腳步聲傳來,緊跟著有人推門進來。
“東家,安全了。”
火折子這才將油燈點亮。
季妧看著屋內眾人,男的是莊稼漢打扮,女的是村婦裝扮,俱包著頭巾,面容也做了偽裝——真可謂“面目全非”。若不是格外熟悉的人,絕對認不出來。
不過這些也就只能圖個心理安慰,一有風吹草動,還是如驚弓之鳥…不,如老鼠一般。因為要到處找洞。
剛坐下歇會兒,又跑過來兩個穿短打的男子,是王府的護衛。
“主子,有人。”
王府護衛眾多,當晚潛逃只帶了十多個,其實還有其他的,只是事先接了命令,四散在京中潛藏在各處,只待關鍵時刻啟用。
這幾日京中到處都有人傳說見到了閔王,引得兵馬司的人東顛西跑焦頭爛額,就有這些人的功勞。
“是不是滕秀回來了?”季妧問。
那晚她和滕秀談好后,滕秀就馬不停蹄將郭玲轉去了別處。
幸好轉移的及時,不然估計還得帶著她一起逃亡。
這么多天過去,郭玲應該也想通了,而不管她想不想得通,局勢已經不等人。
如今全城都在大搜捕,萬一郭玲落到鄭家人手里,那可真就前功盡棄了,必須盡快將人交給老安王。
這事交給別人不放心,只能滕秀自己來,是以天還沒亮他就帶著兩個護衛偽裝成收糞人離開了。
一去去了一整天,到了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護衛搖頭:“不是滕總管,是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