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芷突然抓住季妧的胳膊。
“你說,會不會、會不會宋璟早就看上了任盈珠,所以他才順水推舟寫下了休書?我聽人說宋璟備考期間就與她結識了,她還屢次三番差人去給宋璟送東西,雖然宋璟從沒要過…”
季妧嘆了口氣,道“這事你應該找宋璟去求證。”
“求證?”方玉芷松開手,木然的搖頭。
“事到如今,求證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宋璟他、雖然心里沒有我,但這事上,他也算盡力了,至少孟氏讓他寫休書時,他并沒有立即就點頭,只是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拗的過孟氏罷了。
被休后,我也曾低聲下氣上門,祈求孟氏的原諒,結果你也看到了…宋璟要娶別人了。”
方玉芷自嘲道“你說的對,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怎么得來的終將怎么失去。我當初確實耍了手段,人搶來了,心卻得不到…到頭來還不如你,至少你那個疤臉相公將你捧在心尖上。”
季妧一思量,自己成婚未滿一年就成了“棄婦”,實在也沒什么優越之處。
于是寬慰她道“不必妄自菲薄,其實我也沒比你好多少。”
方玉芷以為季妧指的是她那相公的相貌和身份。
“他雖有不足,到底真心待你,你二人琴瑟和諧、夫妻和美。我就不同了…我被休不久,我爹也被御史給參了,緊接著就遭貶官。他攜家人去南方赴任,獨獨譴人將送我回鄴陽,我知他是嫌我丟臉了。等到了外祖家,那些舅母表姐妹還不知要怎么嘲笑我,隨他們笑吧,誰讓我如今成了下堂之婦。”
難怪人說磨難催人成長,如今的方玉芷,可比初見時好太多了,至少可以正常溝通了不是?
既然不那么討厭了,大家又同為女性,季妧決定多管閑事一下下。
“要我說,你實在不必太喪氣,被休而已,天又沒塌,吸取這次教訓,下回找個兩情相悅的便是。朝廷近年來是鼓勵寡婦改嫁的,和離與被休的也一樣,可別浪費了好政策。
你有所不知,有的朝代,女子一日下堂或守寡,終身都要背著個冰冷的貞潔牌坊,公蒼蠅從你面前過都不能多看一眼,否則就算失節,不讓你以死明志就不錯了,再嫁那是想都別想。
現在多好啊,正趕上好時候,你抓住機會…”
方玉芷匪夷所思的看著她,蒼白的臉陡然漲的通紅,呼吸急促,震驚和氣怒交織,仿佛季妧說了什么十惡不赦的話一般。
“休要辱我!”
季妧卡殼了一下。
“不是、這怎么就辱你了?我是真心的建議你…”
“你勸我再醮,還說不是辱我!好女不侍二夫,我們這種出身的女子,縱然被休也不會自甘墮落。改嫁?也就只有你們鄉間女子才做的出。不過也難怪,你們沒讀過女德女戒,不知清貞為何物,更不知廉恥二字怎么寫,所以才盡做些不貞不潔、自輕自賤之事!”
季妧剛對她有所改觀,甚至有所同情,立馬就挨了現實一記鐵拳。
不知廉恥?不貞不潔?自甘墮落?自輕自賤?
她叉著腰,氣樂了。
“你腦子壞掉了吧?好心當做驢肝肺。是,我是沒讀過女德女戒,但我知曉人有七情六欲。你自己也有,承認怎么了?合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是吧?”
“你、你…”方玉芷差點沒厥過去,手指著她,“能說出這番話,果然不知廉恥!我真替你相公心寒,將來他要是把你休了,或者讓你守了寡,你豈非轉頭就要再找新的。”
季妧打了個響指“你還真猜對了!不過提醒一下,就算被休,那也是我不要他。”
方玉芷被她的坦蕩驚呆了,回過神,咬牙罵了句“不要臉!”
“我高興!你在隆冬做你的女修士,我在春日蕩漾我自己的。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
果然,氣場不合的人,不管怎么樣都合不一塊去。
什么平和溝通,什么能聽進去人話,都是幻覺。
虧她還想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果然是吃飽了閑的!
季妧唾棄完自己,不去看方玉芷那五顏六色的臉,掉頭就走。
誰知轉過身,發現笑容可掬的尉大管家就在不遠處站著。
“時候不早了,小姐你看…”
“小姐?”
方玉芷追上來正要跟季妧理論,聽到這聲稱呼直接愣住了。
她疑惑的打量著那個管家模樣的人。如此體面和氣勢,顯然不是一般人家。
還有那艘大船。剛剛沒注意,現在回想,季妧是從那艘船上下來的。
那么大的排場,她要去哪?
疑惑的目光投向季妧。
“你…究竟是誰?”
尉大管家顯然是看到了剛剛兩人爭吵的情景,特意趕來給季妧撐場面的。
“這位是我們漢昌…”
季妧暗含警告的瞥了他一眼,截過話頭,似笑非笑的看向方玉芷。
“一個隨時準備著改嫁的鄉野女子,僅此而已。”
方玉芷眼睜睜看著那管家畢恭畢敬將季妧請上船,久久沒法回神。
姚嬤嬤等人還跟迎賓似的在艙門兩側站得筆直,等了這么久,臉色肯定說不上好。
季妧也沒看她們,徑直進了船艙。
剛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小丁就撲了過來。
季妧一根手指抵著它腦門,將它按坐下,回身問尉大管家。
“小舟和小曲呢,還有老道士?”
“小姐放心,他們的住處都已安排好,為了不擾小姐清靜,在下面一層。”
季妧漫不經心道“既是不想擾我清凈,沒有我的吩咐,都別上來。”
“老奴記下了。小姐若沒有旁的事,那老奴就吩咐他們開船了。”
季妧專心擼著小丁的毛,沒再說話。
尉大管家等了一會兒便退了出去,并順手帶上了房門。
聽到腳步聲走遠,季妧盤腿坐在干凈的木地板上,長嘆了一口氣。
“跟你說啊小丁,我剛剛遇到個神經病…”
季妧逮著小丁一通吐槽,小丁聽的樂呵呵的。
就在這時,船身猛的晃動了一下穿,很快又恢復了平穩。
季妧知是船行了。又陪小丁玩耍了一陣,站起身,出門上鎖,朝著走廊盡頭的舷梯走了過去。
爬上最頂層的露天觀景臺,竟然已經有人了。
季妧無視那人,自己選了個位置坐下。
微風拂面,江水悠悠,船速由慢至快,兩岸風景飛速后退著。
老道士探頭探腦了一會兒,悄悄蹭過來,和她并肩而坐。
正想對著日頭抒發一下心情、感慨一下人生,季妧突然開口。
“禿驢,你再給我算一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