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這聲怒吼,昏睡中的季連樘慘叫著徹底清醒過來。
他雙眼瞪的老大,遲登登的掃過面前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額上瞬間冒起了冷汗。
疼的,也是嚇的。
季慶山這一棍下去,沒有把季連樘打死,卻要了康婆子半條命。
見他掄起棍子還要再打,康婆子哭嚎著擋到季連樘身前。
“當家的!打在兒身疼在娘心啊!你要打老四,就先打死我好了!要死我們娘倆一塊!我們不礙你的眼!”
季慶山指著她,遲遲說不出話來。
氣怒攻心,更加提不起勁了。
剛才那一棍,他已是使出了全身力氣,此刻只覺頭暈目眩的厲害,眼前更是金星直冒,看人看物都是旋轉的。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那股眩暈感才停下。
拄著棍,緩步走到上首坐定,氣喘勻后,問季連樘。
“老四,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說的?”
季連樘垂首不語。
“一句想說的都沒有?”
季慶山加重了語氣,指著在場每一個人,逐一問他。
“對我,對你娘,對你兄嫂,對這些被你騙的團團轉的家里人,你當真一個字都不需要交代?”
回答他的還是沉默。
季慶山抄起桌上的水壺朝他砸去!
“你個沒有心的混賬!你的良心當真被狗吃了嗎?!”
康婆子將季連樘緊摟在懷里,水壺重重砸到她背上,又滾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當家的,你饒了咱兒子吧!他肯定是被人騙了呀!他從小就聽話,膽兒又小,走路上碰到大姑娘都不敢多看,咋可能去那臟地方!”
“慈母多敗兒!慈母多敗兒!”
季慶山狠嘆了兩句,站起身還要再打。
季連樘實在是挨怕了,咬著牙滾下擔架,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爹!娘!我對不住你們!可是也不能怪我啊!只怪外面誘惑太大,兒子又心志不堅,不小心著了別人的道,被引去了那…兒子也不是有意躲著,實在是無顏見你們,若你們氣出個好歹,那豈不是兒子不孝…”
要不怎么說讀書人呢,口才就是好。上下嘴皮子一碰,三兩句話一推,過錯全成了別人的,被害的是他,無辜的也是他。
可惜,這套說辭擱往日或許有用,今時今日,在美夢破碎之后,沒人會輕易再信他了。
除了康婆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外面那起子沒安好心的使壞!考不過老四,怕老四考的比他們好,就想孬點子把他往外路上引!老四沒心眼,又老實,可不就得被人鉆了空子!”
季連樘忙不迭的點頭“對對對,就是娘說的這樣,我看在大家都是同窗,就沒起防備…”
“都是你哪些同窗,是不是今天送你回來的那幾個?我就說他們賊眉鼠眼,不是好東西!還有沒有旁人,有沒有宋璟?”
康婆子說了一大堆,關鍵在最后一句。
季連樘一直都瞧不上宋璟,覺得宋璟不過是運道好,但他到底比康婆子多長了點腦子,人家如今都是秀才了,那能是胡亂攀咬的?
見他搖頭,康婆子一臉失望。
她還以為這里面有宋璟的事呢?
到手的秀才還沒焐熱就成了人家的,這幾日眼瞅著孟家的風光,康婆子把孟家恨的透透的。
恨不得能抓住個把柄,最好把宋璟的秀才帽子擼下來,再還給老四。
心里又有些埋怨老四太過實誠,即便沒有,就不能咬死了說有?
那樣她也有個由頭,去找孟里正和孟氏鬧上一鬧。
就算那秀才的名頭鬧不回來,至少也得讓他們賠些銀子放放血!
季慶山還在失神中。
其實他心中始終存著一絲僥幸。
逼問老四也無非是想聽他親口否認,那些都不是真的,他是被人冤枉的。
老四確實一個勁兒的在喊冤,可他喊的那是什么冤?
事情都是真的,他親口承認的,這讓季慶山最后一點希冀徹底粉碎。
濁氣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打罵都有心無力。
“老四啊!”他閉眼一聲長嘆,“你讀了這些年的圣賢書,怎么、怎么就做出這樣腌臜的事!”
見季慶山語氣軟和了下來,季連樘自覺風雨已過,旺盛的自尊心又開始冒頭,還試圖為自己爭辯。
“爹,我原本真是一心讀書,想為家里爭光的,若不是那群人誆我去到…導致我精力不濟,秀才的名頭早穩穩當當拿到家了。”
朱氏旁觀到這,終于忍不住了。
“真稀奇,人家把你引到那臟地方,你沒長腿?不會跑?就算跑不掉,那你要不松褲腰帶,里面那些女的還能硬強了你不成!”
“三嫂!”季連樘漲紅了臉,“你怎地這般說話,有失體面!”
朱氏撇嘴“我再不體面,也沒去逛女支院!”
“你…我不跟你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季連樘扭過頭,懇切的看向季慶山 “爹,你再信我一回,再給我兩年…不,一年,一年就夠了!我會證明給你看…”
季慶山不愿再聽他的豪情壯志,擺斷他“我且問你,給你的那三十兩,你只給了你們先生十兩?”
康婆子瞅空把該說的都告訴了他,季連樘心知根本無可抵賴,只有點頭的份。
季慶山追問“十兩,那譚先生就肯走門路把你送進縣學,你真當我老糊涂了?”
那是縣學啊!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里鉆,幾十幾百兩往里拋灑都未必能聽個響,十兩就能敲開縣學的大門,那這縣學未免也太不值錢!
“說真話!”他用棍子使勁杵了杵地,“我要聽真話!”
季連樘哆嗦了一下,支吾道“因、因為,譚、譚先生有把柄在我手里。”
什么把柄?
去春意樓時,撞見了先生斯文掃地的一幕,算不算…
聽罷他的解釋,屋里久久無言。
直到朱氏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呦我的老天爺!這先生和學生在書院碰到不稀奇,在女支院碰到,那可就太稀奇了!咋,你們還女票到一塊去了?!”
“三嫂!”季連樘已經忍無可忍,“你不要開口妓院閉口妓院,那是春意樓,是個極有格調的地方!不是你想的那種暗窩子!”
朱氏諷道“你是行家,我是沒你懂得多。不過再有格調,那里面的女人也是千人枕的爛貨,值得你花二十兩去睡?”
其實,遠不止二十兩。
季連樘先是從家里拿走了三十兩,之后又零零碎碎要了好幾回,等進了縣學,那伸手就更頻繁了。
康婆子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給他。
但為了讓兒子吃穿體面,免得在縣學被人看不起,她雖然心疼,卻眼都不眨。
賣豬的錢、賣雞賣鴨的錢…自過罷年,家里快半年沒嘗過肉味了,連雞蛋鴨蛋都不給吃,都要留著賣錢給季連樘使。
然而這些,康婆子眼下可不敢提,生怕再火上澆油。
只在心里把勾引兒子的狐貍精給狠罵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