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雖然看上去極有官威,但言談間卻出乎意料的和藹。
席間詳細詢問了每一位生員的家庭情況、求學歷程,還連連夸贊他們年少有為、后生可畏。
生員們放松了不少,說話也都隨意起來,整體來說算是賓主盡歡。
習盡宴散,從方府出來,眾人仍意猶未盡。
有人打算再在鄴陽逗留幾日,提前拜會一下縣學的教諭和訓導。
宋璟和李冠春直接回了書院,時間已近九月,還得為后面兩場試作準備。
吳榮膺不甘宋璟之后,也跟著回了書院。
只要再通過鄉試,那些教諭和訓導,又何須拜會。
方府后宅閨閣。
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臉蛋白皙,眉眼明麗,隱隱有幾分方大人的影子。
此刻,她懶懶梳著頭,滿臉百無聊賴,顯然是有心事。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丫鬟小跑了進來。
方玉芷扭過頭,迫不及待的問“如何,我爹有沒有跟他…”
“小姐你急什么呀,老爺都答應你了,還能反悔不成?你當老爺為何設此宴,還不是為了考察一下他的品性,偏你一刻等不得,聽人來了家里,就著急忙慌往前邊跑,好險沒出什么亂子。”
提到此,方玉芷也甚是憋屈。
“我哪知道宋璟不來扶,倒是一幫子窮酸書生跑來了。”
不過眼睛一轉,又喜上眉梢。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與別人確實不同,潔身自好,又不為外物所動…”
丫鬟搖頭,覺得小姐真是沒救了。
方玉芷催促道“你快說說,我爹他打聽的如何?”
“老爺看上去倒是挺滿意的,一個勁兒的夸他年少有為呢。”
方玉芷掩不住的嬌羞與得意。
“我看上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正月里外公重病,她和娘親從酉陽趕來,臨近城門的時候,馬車突然陷進了雪坑。
多虧一群過路的書生幫忙,才把馬車從坑里推出來,還幫著把車輪修好了。
他們一行人數不少,也不知為何,方玉芷一眼就看中了那個青袍磊落的男子。
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叫宋璟。
而那日他們去鄴陽,是被潘知縣叫去嘉獎的。
“可是小姐…”丫鬟猶豫道,“宋公子好是好,但你別忘了,上回咱們去白府,白四小姐身邊的郭玲說,他、他有心上人了。”
話音方落,就見方玉芷臉上風云變色。
“什么心上人?鄉野村姑罷了。她能給宋璟什么,又憑什么來配宋璟?宋璟他只是、他只是沒有見過更好的。我且問你,如果你是他,我和那個村姑之間,你會選誰?”
丫鬟趕忙道“那自然是選小姐!論家世、論品貌,她一介村女,哪配和你相提并論。”
方玉芷舒心了,轉而又憂愁起來。
“不行,再去催催我爹,你也找一下那個郭玲…耽擱久了,只怕夜長夢多。”
大豐村經過短暫的轟動后,漸漸回歸了平靜,不過并不包含季家。
“找不到人?咋可能找不到人?他不在縣學能在哪?鎮上書院你去了沒有?”
季慶山一臉蠟黃,話一停就扶著桌子直喘,這幾天來,還是頭一次開口說這么多話。
“咋沒去!縣學、鎮上書院跑遍了,都說自院試后就沒見過他人。”
康婆子那邊已經哭上了“我的老四哎!我可憐的老四啊!你為啥不回家啊,娘掛心的睡不著覺啊…”
季慶山被她嚎的頭疼心悸。
本來還覺得老四是考砸了,怕回來不好交代,現在也開始擔心,是不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他伸手指著季連槐“找、你再去給我找!無論如何都得把人找回來!”
季連槐一臉苦相“我去哪找啊!”
朱氏也不滿“就是啊爹,你又不是只有老四一個兒子,好歹也心疼心疼連槐,他這幾日腿都快跑斷了!”
季慶山一口濁氣涌到了嗓子眼,手哆嗦著來回戳點他們。
“老四都不見了,你們做兄嫂的就不急?我現在是使喚不動你們了是吧!”
季連槐扯住朱氏,怕她說話再沒個輕重,真把老人氣出個好歹,家里可沒甚錢看病了。
“找!誰說不找了,那你總得告訴我往哪里找?鄴陽我也就去過這一回,兩眼一抹黑,實在有心無處尋啊!”
季慶山還沒發話,康婆子猛一拍大腿。
“找那個譚先生!他騙了咱三十兩,還說什么兄長在縣學當個啥子官,可以保老四穩當的做秀才!錢花出去了,秀才沒見著,人還不見了,不找他找誰?!”
“啥?三十兩!”朱氏差點沒跳起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去年老四來家要錢,一家三口關起門來嘀咕小半日,她就猜到肯定有大事。
沒想到啊,老四竟拿走了整整三十兩!
“爹,娘,這三十兩咋回事?”
季連槐也不攔著朱氏了,他也想要個說法。
三十兩啊!不是三兩二兩,這對尋常人家是個啥概念?不信他們不清楚。
季慶山太清楚了,正是因為清楚,一時才不知如何開口。
康婆子卻沒有絲毫心虛。
“三十兩咋了,那三十兩里有你們賺的一分?你們一房白吃白喝,如今還管起老娘的賬來了!”
朱氏一想到三十兩白白給了季連樘,心跟油煎似的,直接跟康婆子開杠。
“往年連槐跟大哥趁農閑打零工,錢可都交到公中了,咋叫沒賺錢?我們也干活了,憑啥說我們白吃白喝!
“老三這個沒骨頭的,他賺回幾個錢你問他!一懶懶一窩,好意思跟我說干活?!若不是老二和他媳婦,指望你們兩房,存個屁的錢!”
康婆子這會兒倒是肯承認季連柏和衛氏的功勞了。
朱氏卻不買賬。
“別管誰掙的,總歸入了公中。公中公中,說得好聽,敢情入了公中的錢,都是他季老四的,我們這些都不算人是吧!”
朱氏雖說平時喜歡頂兩句嘴,但像這樣明刀明槍的還是頭一回。
康婆子恨的咬牙。
朱氏的嘴猶不肯消停。
“娘,我知道你和爹除了老四誰都看不上,既然我們三房這么不入你們二老的眼,干脆把我們分出去!好歹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做啥一個當寶捧一個當泥踩。”
“噢!你現在要分家了,之前死氣白賴不肯分的是誰?還不是看老四沒中秀才!”
“你清楚就好,這些年全家省吃儉用供著他,說什么光宗耀祖,我看指望我明茂都比他靠得住!”
“你這x女人,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朱氏的話踩在了康婆子的痛根上,康婆子劈臉就要扇她。
“夠了!”
季慶山把桌子拍的震天響,茶碗也被震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他急促的喘著氣,顯然是氣的不輕。
“當初也是為了全家著想,想著你們四弟要是考上了,全家都跟著沾光…你們也別吵了,去鎮上找那譚先生把錢要回來,要回來,就有你們一半。”
朱氏一聽,雙眼放光“當真?!”
季連槐也來了精神。
季慶山有氣無力的點頭,叮囑道“多找點人手。他一個教書先生,最要臉面,先私下找他談,他若是不肯認賬,你們就往大了鬧,不信他不把錢吐出來…別光顧著要錢,記得問問你們四弟的下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三房兩口子敷衍著出了房門,商議怎么要錢去了。
季慶山望著大門口,長嘆了一口氣。
“老四啊,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