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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毀了就是毀了

  那天,季連樘讓他還去那個山坡,說有事找他。

  他依言去了。

  等了半天,村塾才下學。

  又過了一會兒,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季連樘才姍姍來遲,身后還跟著幾個平時和他玩得比較好的學生。

  幾個人把他團團圍住。

  季連樘一腳把他踹趴下,讓他給大家當馬騎。

  他不肯,季連樘抬手就朝他臉上扇。

  有人幫著按住他四肢,還有人幫著數數,更有人鼓掌叫好。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什么是霸凌和屈辱,他只是不明白,小叔為什么要和別人一塊欺負他。

  他被打哭了,也打怕了。

  季連樘和他的同窗如愿騎上了馬。

  他們輪流騎在他身上,嘴里喊著“駕、駕”,讓他滿山坡爬,還讓他再背那天的詩文。

  他每背一句,他們就朝他臉上吐一口唾沫,不背的話,就要挨打。

  直到天快黑了,一群人才四散回家。

  他和季連樘落在最后,季連樘威脅他,回去不許告狀,否則就讓康婆子打死他。

  他那會兒滿心委屈,邊哭邊走,怎么可能答應。

  季連樘就惱了,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們當時正走在一條窄長的隴上,隴下是一條壕溝,并沒有多陡,但壕溝底部全是亂石堆。

  他滾了下去,腿撞倒了其中一堆亂石,石堆倒了,石頭全砸在了他腿上,他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出聲,就生生疼暈了過去。

  季連樘以為他在裝,根本沒管他,徑直回了家。

  直到天都黑透了,楊氏到村里喊了幾遍都沒找到兒子。

  季連樘才意識到闖了大禍。

  當時在場的除了他,只有楊氏和康婆子。

  他哆哆嗦嗦交代完,楊氏嚇得沒有人色,就要跑出去喊人幫忙。

  康婆子喝住了她,提上油燈,兩個女人摸黑把季明方背了回來。

  看到兒子的慘狀,楊氏險些沒哭暈過去。

  康婆子卻威脅她,不許把真相說出去,對外就說是孩子貪玩,自己摔溝里的。

  否則她就讓兒子把楊氏休了,反正楊氏生季明方的時候傷了身體,已經很難再懷孩子。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哪還能算是女人?這是包括康婆子和楊氏在內,大部分女人都深信不疑的“理”。

  楊氏怕婆婆,更怕被休,她只能聽從。

  尤其在兒子那條傷腿被斷定治不好后,她就更不敢提了。

  康婆子圖省錢,硬拖到第二天早上才給找了個游方郎中。

  楊氏沒天沒夜的哭,當時還小的季雪蘭尚知道求奶奶送弟弟到鎮上醫館。

  二嬸衛氏也幫著說話,覺得找個好點的大夫看看,興許還有救。

  然而通通被康婆子罵了回去。

  那段時間,家里的男人都去挖河渠服勞役去了,等他們回來,事情已成定局。

  季明方廢了一條腿,相當于整個人都廢了。

  至少于季家而言,他再沒有半點用處。

  尤其還是他自己貪玩導致的…

  季慶山知道緣由后,掩不住的失望。

  之前他遇到村塾的夫子,夫子跟他夸贊了一通,直說他大孫子聰慧悟性好,是個讀書的好材料。

  他臨去挖河渠前還跟康婆子說,等秋里,就讓明方和老四一塊去上學。

  先讀兩年看看,兩個總有一個能成,不成的那個,再下來種田不遲。

  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只能怪明方自己沒福運了…

  季明方也是直到那一刻才想明白,為什么背詩文的事都已經過去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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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連樘還記恨在心,找人教訓他不說,還把他推下壕溝。

  原來是因為康婆子把爺爺要送他去上學的事,添油加醋告訴了季連樘,季連樘產生了敵意和危機感,以為他去讀書,自己過幾年就得回家種田。

  季連樘從小就被嬌慣的欺窩子,他怎么可能允許自己的東西被搶,更不可能把上學的機會拱手相讓。

  可是明白了又怎么樣呢?太晚了。

  爺爺收回了對他的所有關注和關心,他徹底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出門被人笑,在家還要被家人嘲。

  都說他是自找的。

  他想說不是,不是!是季連樘推的他!罪魁禍首是季連樘!

  可是楊氏死死捂著他的嘴,用眼淚和哀求逼著他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里。

  更可笑的是,上學機會險些被搶的刺激,讓季連樘也開始知道發奮,他的成績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從村塾,到鎮上書院,再  到人人交口稱贊爭相巴結的童生老爺!

  他光輝的前景,更襯托出自己的人生只剩一片黑暗。

  季連樘在他面前,起初還有一絲愧疚之心,到后來,也理直氣壯的遺忘了。

  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似乎都忘了,只有他的心頭在夜夜滴血。

  憋了太久,秘密都快和軀殼一塊腐爛了,沒想到還有說出來的一天。

  這一天他期待了太久——揭開真相,告訴所有人,還自己一個公道。

  他以為自己會狂喊,會痛哭,會恨聲發泄乃至咒罵季連樘。

  可是都沒有。

  話出口的這一刻,他的心里只有平靜,平靜的像死了一樣。

  因為他知道,他的公道也就只能這樣了。

  難道還指望季慶山和康婆子也打斷季連樘的腿嗎?

  別說不可能,就是真打斷了又能怎么樣?

  他這輩子,已經毀了,就是毀了。

  屋里格外的靜,靜到每個人的屏氣聲都能聽清。

  遲遲沒有人說話。

  直到堂屋正中驀地爆發出一陣慟哭聲。

  季連松抱頭蹲在地上,一個壯年漢子,捂著臉嚎啕痛哭。

  事情經過他已經知道了,可如今再聽兒子說一遍,依舊痛徹心扉。

  “明方…我的明方啊!我好好的一個兒子啊,他打小就喜歡念書,他比誰都聰明,就被你們給毀了啊!我是個渾人,我糊涂,我枉為人父啊!”

  他猛地抬手,左右開弓,不停抽打著自己的臉。

  季明方和季雪蘭撲過去一左一右拉住他,父子姐弟三個抱著哭成一團。

  三房的人都傻眼了,即便潑賴如朱氏,也想不到,康婆子做人家奶奶的,會這樣對自己孫子。

  康婆子陰沉著臉縮在一邊不說話。

  季慶山的臉從青到紫再到紅,只感到眼前一陣發黑,緊跟著天旋地轉起來。

  多虧著季連槐離得近,及時上前扶了一把。

  季慶山緩了會兒,擺擺手讓他松開。

  他虛浮著腳步走向西屋,抬手,頓了一下,拍上緊閉的木門。

  “老四,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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