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大爆發了一場,帶來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
村口棍抽季明茂那回,大家還只是覺得她不好惹,經過這次,眾人心中又有了一個共識,那哪是不好惹,是壓根就不能惹呀!
自家嬸子都被大耳刮子把臉給抽腫了,雖然朱氏完全是活該吧,但這也太…太啥呢,也挑不出來什么錯,她說的句句在理,做得也應當應分…
只能說這丫頭太厲害了,輕易千萬別得罪她!
村里關于季妧的流言突然減少了。
倒不是說大家全信了季妧的話,心里再沒有半點疑影,而是比起好奇,到底還是自己的臉比較重要。
季妧和謝寡婦抽空去了六祖奶奶家一趟,找她兒子商量事。就是斷了半條腿從戰場上活下來那個。
六祖奶奶家在村里很邊緣的地方,搖搖欲墜的茅草屋,甚至還不如季妧住的破窩棚。
院子里,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坐在破蒲團上,手上一刻不停,低頭編著什么東西。
靠墻的一角簡陋搭了個棚子,泥胚壘成的土灶又矮又小,八十多歲的六祖奶奶坐在鍋門前,正拿勺子在鍋里來回攪動著。
季妧往鍋里看了一眼,黑糊糊的,也看不出來是什么。
她就站在鍋臺邊,六祖奶奶卻沒啥反應。
謝寡婦指了指腦子,又指了指她的眼睛,季妧才想起來六祖奶奶的眼睛已經瞎了。
讓一個眼睛不好還這么大年紀的老娘做飯,萬一著了火…轉頭看向那個兀自編筐的男人,他左腿的褲管是癟的,季妧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六祖奶奶的兒子這才注意到院子里進了人。
他是認識謝寡婦的,卻不咋敢認季妧。
見兩人一臉擔心的望著鍋門方向,他笑了笑:“飯是我做好了的,柴也熄了,我娘她就是…她習慣了。”
謝寡婦也沒說啥,給他介紹了一下季妧。
他聽后有些恍然:“連柏的女兒呀…都長這么大了。”
按輩份,季妧還要喊他一聲五爺爺。
“五爺爺,你看看這個能不能編。”季妧把一張圖紙遞過去。
上面畫著好幾種收納箱樣式的藤編筐,四四方方的形狀,看上去既簡單又大方。
不同的地方在于多了頂蓋,頂蓋一側和筐相連著,相對的另一側帶暗扣可以打開。
五爺爺拿在手里細細端詳了一會兒,點點頭:“能,就是怕做的不中你意。”
“哪里的話,全村誰不知道,要論編筐的手藝,就數五叔你最好。”
謝寡婦說的是實情,但其實也并不是非找他不可。
那些藤條柳條,在村里隨處可見,因而家家戶戶閑時都會編些,拿到鎮上好歹也能換幾個錢。
胡良原本是想從鎮上專賣這個的鋪子直接批發回來,卻被季妧否掉了。
她聽說六祖奶奶家現在只有她和五爺爺倆人,五爺爺又斷了一條腿,什么活都干不了,就靠一雙手編點笸籮筐之類的小東西,養活自己和老娘。
而她要的這種藤編筐,鎮上鋪子里并沒有現成的,既然都是要趕制,那還不如把活交給五爺爺。
季妧已經在院里看了有一會,五爺爺編東西的時候專注到忘我的地步,半天都沒挪動過地方,不僅編的好,編的還快。
這活交給他,完全可以放心。
五爺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遍布口子和老繭的手下意識在那截空褲管上搓著:“那成,你們既然信得過我,我咋說也得給你們做好!”
季妧還沒說話,六祖奶奶突然朝這邊“看”了過來。
“是大祥回來了嗎?”
夏寡婦嘆了口氣,低聲告訴季妧:“大祥就是被抓壯丁的那個…”
“大祥,是你嗎大祥?”六祖奶奶扶著墻站起來,顫顫巍巍朝這邊摸索過來。
季妧離得近,怕她摔倒,忙迎了幾步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抓住胳膊。
“大祥你跑哪野去了,飯都做好這半天了,奶做了你最想吃的大米飯…”
老人的背幾乎彎曲成了九十度,即使站著也不到季妧月匈口。
抓住她的這只手形似枯骨,外面只剩皺巴巴的一層皮,還布滿了老年斑,看上去格外瘆人,可是季妧不忍心甩開。
她之前托貞吉利幫忙打聽過,上次他來大豐村,很遺憾的告訴她,沒有曾大祥的消息。
以他今時今日的人脈和地位,都打探不到,那多半是…
季妧還想著,也許是在別處也說不定,雖然當初抓壯丁時說的是送往就近的軍營。
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畢竟如果已經戰亡的話,所在縣衙肯定會有公文通知家屬。
貞吉利卻告訴她,戰場上尸骨無存的多了去了,不是人人都能魂歸故里的。
那黃沙掩埋下的皚皚白骨,哪個沒有父母兄弟倚門盼歸,可是誰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也許在別人眼里他們還活著,但其實他們已經死了,早死了。
季妧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這樣殘酷的揣測,她沒法告訴一個思孫成魔的老人。
“娘,你快松了大祥,大祥餓了,讓他吃飯去吧。”五爺爺一只手撐著地,一點點挪過來拽住六祖奶奶,給季妧解圍。
“對對,讓我乖孫吃飯,我去給大祥盛飯…大祥餓了…”六祖奶奶顫巍巍往灶房去了。
五爺爺問季妧:“沒嚇著吧。”
季妧搖了搖頭。
“唉,我娘這兩天又糊涂了,時好時壞的…”
謝寡婦安慰了兩句,拉著季妧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季妧半日沒說話。
謝寡婦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勸道:“這都是沒奈何的事,咱們把編筐的活交給五叔,他能掙點錢糊口,咱們也算盡了力…唉,母子倆都大把年紀了,一個老一個殘,連口像樣的飯都吃不上…”
謝寡婦心里也不是滋味。
季妧問:“五爺爺的妻子呢?還有大祥,他被抓走之前沒娶媳婦嗎?”
“你看六祖奶奶家這情況,你五爺爺腿又那個樣子,誰家閨女愿意嫁?打了好些年光棍,好不容易一個寡婦看中你五爺爺實誠心好嫁過來,夫妻倆一個編筐一個種田,日子倒也還過得去。之后有了大祥,老來得子,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誰知道…大祥被拉走,她娘當場就瘋了,常瘋瘋癲癲跑出去滿村找大祥,你五爺爺又沒法跟著,有一次掉河里就淹死了…大祥這孩子可惜了,他比良子長一輩,兩人卻一般大,正是議親的年紀…”
說到這,謝寡婦猛一拍腿:“不行!這次賺了錢,說啥都得讓良子趕緊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