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頭高照,到日薄西山,季妧拖著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跑了一圈又一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眼看城門就要關閉,她沒有里正開的留宿文書,必須出城。
坐上回大豐村的最后一趟騾車,看著越來越遠的鄴陽縣城,季妧忍不住想,大寶會不會還在城里某個被她疏忽的角落,天黑了他要怎么睡呢?
不能深想,一想就想跑回去繼續找,可是城門已經關了。
季妧抱膝坐著,一時間有些心灰意懶。
騾車跑的很快,顯然是想趕著最后一線天光回去,可居庸鎮都還沒到,天就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車夫突然咿了一聲。
“誰家小孩?這么晚了怎么在野地…”
像是一種玄妙的感應,季妧霍地站起身。
借著微弱的月光,隱隱看到前方土路上一個熟悉的小身影。
他邁著小小的步子,一點點往回挪,像個小蝸牛一樣,沉默又執著。
季妧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她連聲喊停,沒等馬車停穩當就蹦下來,朝小孩飛奔而去。
將小孩一把摟進懷里,哽咽著聲音,嘴里一個勁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再說不出別的。
大寶是怎么走出縣城的,又是怎么記得這條路,他一個小孩孤身走在路上,萬一被壞人注意到…
后怕的情緒褪去,隱隱又有些生氣,把小孩從懷里推出去,對著他屁.股很揍了幾下。
“你一個人瞎跑什么?要是被拐子拐了怎么辦?為什么不等我去…”
季妧的聲音漸漸消失。
大寶身上都是灰,小臉腫.脹發紫,可他看著季妧的眼睛還是那么干凈,甚至是平靜。
似乎并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曾試圖拋棄他。
季妧低下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平復了許久,這才敢對上他的雙眼。
“大寶,這次是我不對…以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再扔下你不管了…我跟你保證。”
這話與其說是給大寶的保證,不如說是對自己的告誡。
大寶眨了一下眼,扭頭往左邊看,那里黑漆漆的,是回家的路。
季妧胡亂抹了把臉,抱起大寶坐上騾車:“走,跟姐姐回家!”
得知她又把大寶領了回來,里正是最震驚的。
“你這是做什么,把他送進慈幼局不是挺好的,還省得拖累你…”
季妧把在慈幼局見到的種種說了一遍。
里正聽后也有些詫異:“怎么會這樣…”
季妧見他確實不知詳情,并不是故意把大寶往火坑里推,便也放下心中芥蒂。
“里正叔,你是咱們大豐村最有體面的人,不若下次找個機會,把情況跟知縣大人提提?聽說知縣大人多次贊揚過你治村有方,別人的話未必管用,你說的他肯定會聽。那些孩子實在可憐,若能幫幫他們,里正叔你也功德無量。”
里正被她一通高帽子戴的,心里飄飄然,比喝下一壇陳年佳釀還要美。
他高高抬頭,以手捋須:“沒想到你一個姑娘家,倒有幾分見識。沒錯,我在縣尊跟前還是很有幾分薄面的。”
“那…”
“不過…”他面露為難,“鄴陽的事嘛,比較復雜。別看小小的慈幼局,里面枝枝脈脈,牽扯的人多了去…唉,我跟你扯這些干嘛,你又不懂。反正大寶也不送去了,那地方啥樣跟咱也沒關系,還是別摻和的為好。”
里正雖然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也不算真正的官場中人,但做了這么多年的下層小吏,官場的門道還是能窺個一二的。
至少慈幼局的事他很清楚不能插手,牽一發動全身啊!他的鼻子很尖的,早早就嗅出了危險。
里正一搖三嘆的走了,季妧也無法,她人微力薄,能保住大寶就不錯了,實在無余力再去普度眾生。
“大寶,咱們去打水!”
季妧沖屋里喊了一嗓子,就去灶房拿扁擔和水桶,等她出來,就見大寶正邁著小腿跨過門檻。
弄丟大寶這件事給季妧心里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導致她現在養成個習慣,就是不管去哪都把大寶帶著。
就算是蹲坑…這個不能隨身帶,就讓大寶在茅房外面等,隔著墻,她時不時喊一聲大寶的名字,等個幾息的時間,聽到外面傳來弱弱的一聲“嗯”才會安心。
沒錯,大寶現在會說“嗯”了。在季妧眼里,這是天大的進步。
可她也清楚,人不會無緣無故的進步,除非有什么刺.激了他或者觸發了他,把他逼出了舒適區,逼迫他不得不成長。對大寶而言,慈幼局的經歷是不是也是他心中的陰影呢?
季妧不敢深想,只寄希望用時間和更多更多的愛來撫平,這道因她的無知而留下的傷口。
扁擔平放在肩上,扁擔兩頭都垂著繩子,繩子末梢系著彎勾,把水桶分別掛上去,季妧一手扶著扁擔保持平衡,一手拉著大寶,往村中央那口大井走去。
之前胡良每隔兩三天就會來一趟,把水缸幫著裝滿,所以季妧從沒為吃水的事操過心。
前段時間謝寡婦重新回繅絲坊工作,照顧謝老娘的擔子就落到胡良身上,季妧也不好總去麻煩人家,而且她看過別人打水,覺得并不多難,她自己完全就可以。
flag剛立下,立馬就被打臉了。
水井上方有個搖把,搖把上纏著很多圈繩索,把繩子末端系到水桶的提手上,轉動搖把,水桶就被下放到井里。
進行到這一步都很完美,接下來就是晃動繩子,把水桶灌滿,再搖動搖把提上來。
她見別人搖繩子的時候,總是一副十分輕松的樣子,晃個一兩下就成。
輪到季妧,她一開始晃的也挺起勁,只聽哐當哐當木桶接連撞到井壁上的聲音,可手腕都酸了,晃了一身汗出來,水桶還是浮在水面上。
她覺得肯定是自己放桶的姿勢不對,于是把桶搖上來,又重新放下去…結果該咋樣還咋樣。
大寶黑溜溜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好像在問她到底是打水還是玩水。
季妧抹了把額頭的汗,頓時尷尬了。
幸好現在是吃飯的時候,打水早高峰已經過了,不然還不得丟死個人。
不過現在也挺丟人的就是了,她長姐的尊嚴啊…
不知道現在跟大寶說一下杠桿原理能不能挽回點面子?雖然她打不上來水,但她知道為什么借用搖把能打上來水…她還是很厲害的。
季妧緩了口氣,正想再試一次,有人先她一步抓過繩索。
季妧一愣,轉過頭,看見一張略有些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