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快結束的時候,韶州邊關的急報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這個消息引爆了有些沉寂的朝堂,文武百官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鬧匪患的地方是哪兒不好,偏偏是韶州和瑸、褚、淮三國交界的那一段邊境。
匪患若是處理得好,四方都能相安無事,但是若處理得不好,匪患很可能會鬧出外交矛盾,甚至發展成戰爭。
文官們埋怨邊境駐軍無用,武將們碰上這種要動腦子的剿滅也是一腦門子官司。
誰去、怎么去、去多久、拿出什么樣的成效,大臣們在朝堂上開始了沒有結果的爭論。
邊境剿匪不是小事,這個皮球踢到誰的腳邊,都是個天大的麻煩。
這一來二去爭論不休的,皇帝聽著也厭煩了。
殷封闌始終沒有說話,他聽著大殿上吵吵嚷嚷的聲音,大臣們無不是以推卸為主。
沒有人想在今日朝會上議出個結果來,所以無論大臣們的立場是何,誰都不會主動打破這個平衡,率先觸及核心。
大臣們攪渾水的場子,逯巍和太子更不可能發話,逯家也不會有所表態。
殷封闌嗤笑著,出列站定,如一尊不可撼動的戰神。
他的聲音也不大,卻壓過了百官嘈雜的議論。
殷封闌向皇帝進言:“父皇,兒臣愿往。”
何鷺晚從卓虞梵秋的院子里出來的時候,還在想今天的天氣真的不錯,可以在院子里看會兒書。
可回到琳荷苑的時候,殷封闌坐在石桌邊,茶和水果點心擺了一桌,看上去已經在這兒待了有些時候了。
何鷺晚在門口愣了一會兒,覺得一周沒見過面的殷封闌此時會出現,只有一個理由。
“匪患的消息入京了?我們什么時候走?”
殷封闌抬眼瞄了她一下,反問:“你就這么急著走?”
何鷺晚很坦然地走到桌邊坐下,拿了個空茶杯給自己添茶。
她說:“看來我猜對了。左右在上京城待著也沒什么事了,早些出去,我也好早些感受一下自由。”
殷封闌笑:“你倒是坦誠。”
“我又有什么好隱瞞的呢。”
殷封闌想說,何鷺晚渾身上下都是謎團,需要坦白的事情還有很多。
但她也不曾刻意隱瞞過什么,所以這話說出來就是他矯情了。
堂堂闌王豈會是個矯情之人。
殷封闌主動說:“今日朝堂上,我主動請命去剿匪,為期兩年,剿滅為止。”
何鷺晚哦了一聲,問:“兩年是長還是短啊?”
“短。”殷封闌把玩杯子的手力道加重,冷哼道:“逯巍那老不死的,就在等我的請命。”
殷封闌笑得陰冷:“從急報進京開始,朝中那些大臣們就只張嘴不說話,我一出頭,他們一個個都胸有大局、奇策頻出,好似他們去剿匪,不到一年便能根除禍患。”
何鷺晚托著頭靜靜聽,這是殷封闌第一次跟她主動講這么多話,講這么多外面的話。
殷封闌喝了一口茶,繼續念叨:“他們那點伎倆終究糊弄不過父皇,但是有些人話說得太漂亮了,最終決定期限為兩年已是極限。若非我的身體還需要恢復,兩年倒也不足為慮。”
何鷺晚小心打斷:“匪患的事,我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嗎?”
殷封闌睨了她一眼,卻沒有露出不屑,只是很平靜地陳述:“做好你的分內之事,區區匪患,不足為慮。”
是誰剛才說兩年很緊張來著?
何鷺晚又問:“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呀?”
“明天。”
“明天?!”何鷺晚驚得跳了起來。
“殷封闌…你是要帶兵去的吧?明天就出發,這來得及嗎?”
殷封闌重重地放下茶杯,道:“本王調兵,一個下午足矣。”
“哦。”
從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開始時,何鷺晚就隱約察覺殷封闌在針對她,但是她一不知道原因,二不知道這是種什么樣的針對。
此時殷封闌一直看著她,盯得何鷺晚渾身不自在。
她忍不住了,問:“闌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
殷封闌話里帶氣:“闕王兄讓我轉達,這個兩年是給我、也是給你的期限。無論進展得怎么樣,兩年之后必須返回上京。”
“是有什么事要在上京發生嗎?”
“兩年后是父皇五十大壽,屆時多國來朝,上京會很熱鬧,闕王兄是希望你到時能身在京中。”
五十大壽…多國來朝…
這是兩個陌生卻能點燃她一身熱血的詞。
“還有。”殷封闌悶悶地道:“闕王兄說,這些年間你可以多看些圣賢書,將來若有機會,下場試一次科舉,這對今后你接受他的招攬會有幫助。”
科舉。
何鷺晚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伏升還真看得起她!
話說到這兒,何鷺晚也大概明白殷封闌別扭的情緒從何而來了。
他這是覺得,此次剿匪之行,從出發的動機到歸程的時間都在遷就自己,他身為闌王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了,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自己得伏升如此看重。
按照伏升的建議…這會兒是不是應該安慰他一下?
何鷺晚輕咳了一聲:“伏升的交代我都記下了。嗯…其實如果只是要我出京再回來,想不引人注目還能達成目的的手段有很多。伏升讓你來做這件事,一定是覺得這樣最為穩妥。他敢賭我能成事的籌碼,就是你呀。”
殷封闌被她說楞了。
他直勾勾看著何鷺晚,臉上錯愕的表情展露無疑。
這么看,殷封闌其實有一雙很干凈的眼睛,何鷺晚從他眼中看到的,是一個純粹的靈魂。
殷封闌回過神來,一種強烈的異樣感在他心中蔓延。像一團凌亂的毛線球在他心頭滾來滾去,蹭得他坐立難安,卻又抓不到頭緒。
琳荷苑他是待不下去,以至于他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走,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何鷺晚看著殷封闌遠去的背影,大感棘手。
是不是安慰得效果太好,反而物極必反了?
她好笑得搖搖頭,殷封闌的難哄程度之高,她平生未見。
但無論怎么說,出發的時間已經定下來,只剩一個下午收拾行囊的時間,何鷺晚竟然覺得有些不夠用。
年亥教授的變裝術并不難掌握,不過何鷺晚身形單薄,縱使有辦法變出個喉結、在體態容貌上偽裝得像個男性,湊近了看她依舊有些雌雄莫辨。
說好聽叫俊美,說難聽叫陰柔。
聲音是年亥無能為力的部分,不過這個何鷺晚到碰巧有點研究。
前世她旅途當中偶遇了一位神奇的“旅行者”,從她那里學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技巧。
偽聲就是其中之一。
從她有了變裝出去闖蕩的念頭開始,何鷺晚就一直在私下里找機會鍛煉這具身體,如今的偽聲已經很難聽出破綻來,雖然還不夠完美,但她變裝后的相貌就不是陽剛的類型,配上這種聲音剛剛好。
再然后…
何鷺晚看了一眼風謠和蘇朵的房間,猶豫起來。
最終,她還是走過去敲響了門。
蘇朵應聲出來開門,她正在屋里收拾要外出的行李。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嗎?您喊奴婢一聲就好了,不用親自過來的!”
何鷺晚忙說沒事,拉著她走進屋里,在床邊坐下。
“小姐?”蘇朵有些奇怪地看著何鷺晚。
何鷺晚說:“蘇朵,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說的?”
蘇朵老實回答:“小姐說,您可能要出一趟遠門,要奴婢早做準備。”
何鷺晚拉著她的手問她:“你可好奇我是要去哪兒、去做什么?”
蘇朵笑容甜甜:“奴婢只管跟著小姐,您去哪兒都是一樣的。”
何鷺晚眼睛酸了一下,抬手去點蘇朵的鼻子,掩飾自己的情緒。
蘇朵是至今為止,何鷺晚在這個世界里遇到的唯一一個淳善的人。
她想護好這份沒有被歪曲過的天性,所以才久久不能決斷,究竟要不要帶著蘇朵一起去江湖。
直至剛才,何鷺晚才做出決定。
一定要帶去。
“蘇朵,你聽我說。”何鷺晚梳理著語言,講起話來甚至比在殷封闕面前暢談的幾次還要慎重:“明天我們就要離開上京城了,離開這里,去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只有你、我和風謠,兩年時間,做點不一樣的事情,然后再回來。”
蘇朵說:“天涯海角奴婢都跟您去!”
“蘇朵,這一路不會容易,你可能會遇見至今為止從未見到過的事。或許是好事,或許是壞事。你會生出很多新的想法,讓你開心的、讓你不開心的。我只有一點想跟你交代,那就無論你遇到了什么樣的困惑,都不要憋著不說。外面沒有這兒這么多規矩,有了想法要知道說給我聽,好嗎?”
何鷺晚說得非常誠懇,蘇朵卻聽得似懂非懂。
她小心地問:“小姐是希望奴婢能多陪您說說話?”
何鷺晚糾正:“是希望你多主動找我說話。”
這下蘇朵聽明白了,小姐是怕出去會寂寞,所以要自己多跟著,就不會太想家了。
“奴婢明白了!”
何鷺晚伸手揉了揉蘇朵的頭,叫她收拾完東西之后好好休息,為明天離京做準備。
然后她也繼續準備去了。
要提前打招呼的人還有一位,雖然不能當面辭行,但至少要書信一封告訴她,寬慰她不要太過擔心。
何鷺晚咬著筆桿翻來覆去寫了三四張紙,都覺得話不該這么說。
如此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辭行信才寫好。
何鷺晚叫來風謠,拜托她親手將信送到戚姨娘的手上,不要驚動何府的人。
風謠領命而去,何鷺晚徹底放下心來。
她開始享受奔波前最后的閑暇和寧靜,全然不知殷封闌要出京剿匪、身邊只帶何鷺晚的消息炸開了闌王府。
各院的主子們都有不小的反應,大膽一點的直接跑到了殷封闌的面前去求,希望能隨行左右。
只是無論她們如何懇求,殷封闌都不會松口的。
何府,回涼苑。
戚姨娘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從晁夫人生辰之后,她的生活越來越好,屋內器具更換一新不說,日常用度也充盈有余。
若不是她堅持不要太多服侍的人,只怕今日風謠無法避開所有人直接找到戚姨娘。
“奴婢風謠,給戚姨娘見禮。”風謠先是問好,然后遞上了何鷺晚的信:“這是何姨娘書給您的。”
戚姨娘接過信,迫不及待地拆開,一頁紙的內容反復看了好幾遍。
“明天就要走了?”
“是。”
“你是闌王殿下的人吧?”
“是。”
“請你保護好她,不要讓她遇到危險,好嗎?”
“這是奴婢的職責,不敢有分毫懈怠。”
“既然如此,你回去復命吧,告訴她,我會在上京替她祈福的。”
“是,奴婢告辭。”
風謠的身影出了門就看不見了,綠新似是注意到了動靜,走到門邊問:“姨娘,您叫奴婢了嗎?”
戚姨娘捧著信,淚水盈眶,“這個字…真是一點都不像小晚寫的。”
“姨娘?”
戚姨娘擦了淚,向外說道:“對,綠新,我之前讓你跟府里說的禮佛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說了,府庫的人說明日就能給您送來。”
“明日啊,那倒是正好。”
戚姨娘信不離手,雙手合十,閉目祈禱:“希望菩薩能保佑小晚在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