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地之間風起云涌,隨著白龍陣陣吟叫,一剎那風卷塵生,煙塵滾滾。
駱青離的周身皆是無盡白芒,單薄的身體立在氣流漩渦之中,傷口處血流得更急了,幾乎浸透了一身青衣。
化形劍意的威力雖然強大,但對靈力的需求同樣很大,以她現在的修為,施展起來卻很是勉強。
蓄靈玉中儲存的靈力一次性被抽出,排山倒海般涌來,過于龐大的靈力在身體中拂肆,她明顯感覺到經脈的刺痛,皮膚上漸漸浮現出一條條裂紋般的血痕。
可這么多靈力堆砌起來,造就的動靜也十分巨大。
巨劍帶著無可匹敵之勢,穿云破月而來。
血瀝振翅高飛,身如利箭,離弦而出。
天地昏暗,雪花煙塵遮擋了視線,遠方的天際忽然有一道璀璨靈光沖天而起,伴隨著驚雷般的轟響,靈力層層爆開,巨大的能量波動朝四周層層遞推,附近的樹木山石皆在這番動靜中化作飛灰。
“主人!”
駱青離身體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從空中筆直墜落,小五拼命地跑過去,堪堪將她接住,卻發現她幾乎已經成了個血人。
血瀝同樣被擊飛數十丈,烏黑發亮的羽毛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猩紅火光,這火有著極大的黏性,哪怕只沾染到一絲,也能黏住不放。
方才那一擊,看著聲勢驚人,實則卻只是掩人耳目之用,駱青離自知自己不是血瀝的對手,她一開始也壓根就沒指望靠劍招擊敗它,不過是趁血瀝全心對付劍意之時,依靠紅蓮業火制勝。
這是她身上唯一能夠令血瀝忌憚的東西。
星火燎原,血瀝的雙翅很快便被火苗點燃,它目光猝然大變。
從知道這人修手里有紅蓮業火之后它就一直防著,可防得再嚴密,也防不住人修玩陰的。
雖是六階妖獸,但面對紅蓮業火,血瀝依舊心生懼怕,它也很快便體會到了那種元神被架上火上烤的滋味,果真是生不如死。
“啊!”
血瀝在火中翻滾,大聲驚叫。
駱青離一口口往外吐著血,看著空中被火光籠罩的血鴉王,心中喜意還未升起,便見那只血鴉王猛地震動雙翅,將自己滿身羽毛震落。
燃燒的翎羽從洋洋灑灑墜下,空中的血瀝再次露出真容,此刻的它身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根羽毛,僅僅是一只肉鳥。
將一身翎羽舍棄,無異于自己剝了一層皮,但比起死在紅蓮業火下,這個結果無疑好了許多。
堂堂六階妖獸,被一個人修逼至這般田地…它如今這副尊容,即便今日將這人修大卸八塊吃下肚子,回去后也會成為妖族的恥笑,一輩子都休想抬起頭來。
血瀝雙目赤紅,滿身盡是殺意。
“人修,你找死!”
它口中聚出一枚火球,火球的顏色由紅轉紫,又由紫化黑,其間蘊含的磅礴能量,即便未曾落在身上,亦能清晰感覺到。
駱青離已經再沒有余力抵抗,小五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小五挺直了身子,打算為她擋下這一擊,駱青離攥緊雙拳,深深吸了口氣,打算召喚碧幽。
碧幽每次幫她,都會損耗很大一部分的能量,若非事態緊急或萬不得已,駱青離一般不會找她,可現在她和小五都沒了戰力,罹燼連個人影都沒有,再不自救,她多半就要死在這里了。
駱青離沉下心神,正欲喚醒碧幽,可這時她卻忽然感覺到一股龐大的氣息從遠方傳來,帶著浩瀚如海的威壓,直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天邊黑云壓境,只眨眼的功夫便已蔓延到近前。
駱青離微微松了口氣。
小五亦是目露驚喜,“主人主人,是二公子!”
駱青離看到罹燼的身形出現在視野里,掌心紅光大耀,朝著空中的血瀝拍去。
正在醞釀大招的血瀝冷不丁被打斷,妖力逆行,吐出一口鮮血,硬生生被拍到了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罹燼居高臨下地浮在空中,目光淡淡掃了眼駱青離和小五,又朝地上那只肉鳥冷冷看去。
血瀝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掙扎著從坑里爬起。
“殿下?”看到上空的罹燼,血瀝頓時驚愕不已,慌忙垂下頭來,“殿下親自前來,不知何事?若有需要的地方,血瀝愿意效勞。”
罹燼冷冷一笑,“不用了。”
他的手掌光芒大亮,一股吸力將血瀝從坑里拉了出來,空中出現了一只巨大的四爪虛影,這個虛影將血瀝攥在掌心,用力收緊。
被抓住的血瀝痛苦大叫,眼中滿是不可思議與迷惑不解,斷斷續續問道:“殿下…屬下不知,做,做錯了何事…”
罹燼才懶得與他解釋。
和人修簽訂契約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必要。”
罹燼淡淡說完,手掌猛地一收。
被攥住的血瀝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頃刻之間就被撕成碎片,一命嗚呼。
一顆血紅色的妖丹落到罹燼手中,他又淡淡掃了眼那些遠處滯留的血鴉群,血鴉群一時驚慌失措,一刻也不敢多留,
眼看著原本妖獸滿天的荒野再次歸于平靜,駱青離終于長長吐出口氣,整個人松懈下來。
罹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冷著臉問道:“怎么樣?”
“還死不了。”
皮肉上的傷都是小事,損失的精血也能養回來,但這一回,卻是連經脈都有些損傷。
得虧是這些年時不時靠斷腸草淬煉經脈,否則現在就不僅僅是損傷,而是經脈盡斷了。
那樣便是十年都未必能恢復地過來。
周圍已經安全了,出于契約關系,罹燼不會對她不利,駱青離便將小五收回靈獸袋,又給了它幾瓶上好療傷丹藥。
說實話,駱青離還是有些意外的,她原本以為罹燼會派遣個妖修或是某只高階妖獸過來解決掉血瀝,結果居然是他自己過來了。
他若身處在大荒,就算飛行速度再快,這么短時間內想要趕到這里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剛好就在這附近。
駱青離心念電轉,大荒二公子出現在南詔地界,這是又準備做什么?
罹燼抱著胳膊哼笑:“本殿下好心來救你,你就是這個態度?方才若非我及時趕到,你已經連渣都不剩了!”
“這難道不是你們大荒弄出來的爛攤子?”駱青離直視他琥珀色的眼睛,“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二公子可別把話說得這么好聽,說到底,你也不過是為自救罷了。”
罹燼面色一沉,瞇了瞇眼。
旁的人修若是敢這么和他說話,早就被他一掌拍死了。
罹燼也不想和她多說,看她現在這模樣就知道沒能力自保了。
他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駱青離扔在了那里。
現在南詔處處都有妖獸,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并不容易,罹燼找了個山谷,調開了附近的妖獸,短期之內,駱青離大可以安心在這里養傷,不用擔心有妖獸過來打擾。
他們倆各自代表了一個陣營,罹燼不想與她有過多牽扯,恰恰駱青離也是這么想的,對他這個安排很是滿意。
“養好傷后,就立刻滾回你的門派,再出點什么事,我可未必救得了你。”
駱青離心想,本來她就是要回門派的,要不是那魘狐群和血鴉群突然冒出來,她現在就已經在玉蟾宗了!
這件事她自認倒霉,但另一件事,駱青離卻要問個明白。
“二公子為何會在南詔?”
罹燼抱著胳膊抬了抬眼嗤笑:“獸潮都是大荒發起的,這么多大妖都過來了,我出現在南詔有什么問題?”
若單是如此,自然沒有問題,可罹燼的身份非同一般。
妖王殿不是一個只講究修為境界的地方,更注重的還是血脈優劣,就連玲瓏那樣的十階大妖都聽從他的號令,罹燼在獸潮中,必然是領導者,而且先前血瀝在他面前也自稱屬下。
這種種聯系起來,駱青離幾乎能得出一個結論。
“南詔,是由你主導的戰場。”
罹燼面無表情,不承認也不否定,駱青離又問道:“中原呢?中原的獸潮是否也是你的手筆?”
“與你無關之事,你沒有必要知道。”罹燼面色沉冷。
駱青離緊握雙拳,“南詔每天都有修士死亡,我亦身處獸潮之中,如何與我無關?”
“你要這么想,那隨你便。”罹燼翻個白眼,轉身就走。
駱青離抿了抿唇,朝著他的背影又問,“獸潮何時才能夠結束?”
“到了時候,自然而然就結束了。”
遠遠傳來罹燼的聲音,很快便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罹燼飛出極遠,忽然一停,朝著駱青離所在的山谷方向遙遙望去,輕輕瞇了瞇眼,喃喃說道:“這丫頭,某些方面,還真有些敏銳…”
老妖王年事已高,就算有長生丹,百年光景亦是彈指一揮間,他的子嗣不少,但真正有繼承王位資格的,也不過他和兄長兩人。
中原和南詔的獸潮,原本就是他們兩兄弟的一場博弈,大公子主戰中原,罹燼則主戰南詔。
不過中原和南詔這么多年的底蘊,想要將之完全占領卻是不可能的,勝負還未分曉之前,這一戰還不會停。
只是這些妖王殿的秘事,就無須說給駱青離聽了。
駱青離在這山谷中一待就是大半年,她手中的丹藥有不少,這段日子以來,她的傷勢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小五的身體更是堅韌,已經完全恢復過來。
附近的妖獸雖說被調離,可保險起見,她還是在周圍設置了一重重陣法,這大半年里沒有人打擾,倒是難得的清凈。
可再清凈,山谷也只是個臨時居所,駱青離沒打算一直留在這。
感覺到傷好得差不多了,她就決定自行回門派。
這個地方離玉蟾宗已經不遠,駱青離坐在小五的背上,由它馱著自己回去,路上沒再遇到什么危險,很順利地就到了山門。
玉蟾宗已經開啟了護山大陣,只有側面留了一個進出口,駱青離呈上身份玉牌核對完信息之后便順利通行。
“駱師叔,您平安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
守門的筑基弟子看著她感嘆道:“半年前回門的飛舟遭受敵襲,明杰真人重傷而歸,婉吟真人都隕落了,上百名筑基修士,真正回來的都不到三成…”
駱青離倍感驚訝,“婉吟真人…隕落了?”
當時數百妖獸圍攻,情勢危急,兩位長老拖住了兩只高階妖獸,讓他們自行逃命,那一船大半的傷員,能回來三成都已是不易。
筑基弟子神情哀傷,“可不是嗎,獸潮至今六年多,門內已經隕落了九位金丹長老了,還有不少重傷的…”
任何一名金丹修士的隕落對門派而言都是巨大的損失,玉蟾宗的金丹修士總共加起來也只有數十,這個數字光是聽著便覺觸目驚心。
駱青離又打聽了一些當時同船者的消息,問了問這段日子里發生的事。
婉吟真人隕落,但萬幸尹天華幸運地回來了,同船的容放也回來了,可楊盼兒卻死在血鴉嘴中。
據說當時容放和楊盼兒是在一起的,他們被一群血鴉圍攻,眼看著誰都跑不掉了,楊盼兒竟然以自身為鉺,引走了大半血鴉,給容放創造了逃走的機會,到最后,魂燈熄滅,片骨無存。
駱青離沉默了好一會兒,印象里那個爭強好勝凡事都想爭一爭女孩子,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是她如何都沒有想過的事。
于她而言,這些只是一則則訊息,盡管已經過去了大半年,如今聽來依舊覺得十分沉重。
駱青離去了趟掌事堂做了交接,問了些昔日故人的消息。
秦紫嫣養好傷后再次參戰,江陵柳黛色前不久剛被替換回來,現在正在各自洞府中閉關,任星丞和易微微都在另一個營地,迄今為止一切安好。
駱青離回了吹雪谷。
宋驚鴻依舊還在中原西營,這些年都沒有回來過,她的傷也還沒有好全,如今回了門派,駱青離便決定安心養傷,再將心境好好沉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