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泥土堆積成山,深埋在地底的陣法終見天日。
那是駱青離從未接觸過的陣法,如蛛網一般圈圈繞繞,處在最中心的位置,是一只西瓜大小的水晶球,那球折射著七彩光芒,美麗惑人,迷亂心扉,讓人不由自主地心智沉淪。
駱青離看著這顆球,微微有些恍惚。
身上貼著的靜心符靈光閃爍,陣陣涼意直沖頭頂,讓人腦中為之一清。
駱青離猝然回神,發現靜心符已經失去了光澤,她又轉而看向時漠和蕭翼,那兩人身上的靜心符同樣沒了效用,面色微微扭曲,似是在極力隱忍掙扎著什么。
駱青離又是兩張靜心符貼到了他們身上。
時漠大口大口喘息,蕭翼仍有些驚魂未定,兩人齊齊后退一步,看著面前這個陣法,不約而同地心中暗嘆:好生厲害的東西!
“得把它毀了。”時漠從儲物袋中挖出幾張符箓,二話不說就朝著土坑丟去。
噼噼啪啪的爆炸聲響起,待到煙霧散去后,那顆水晶球卻依舊毫發無傷。
時漠不由一愣,他剛剛那些符箓,都是四五階的高階符箓,一次性丟出去時產生的威力是極大的,足以炸開一個金丹初期修士的護體靈氣…
這球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居然會這么硬?
他不信邪地又抓了一把符箓,駱青離和蕭翼也各自取出了高階符箓,正準備一股腦丟過去時,他們的腳下卻驀地窸窸窣窣出現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動靜。
三人面色微變,幾乎是同時御器升空,就在他們離開那個土坑時,原先站著的位置處,突然有一點綠意從土中探出頭來,又徹底破土而出。
那是一株體型巨大形狀怪異的植物,高有數丈,頂天立地,莖稈足有水桶粗,生長著寬大帶有鋸齒邊的葉片,兩側還有無數成人臂粗的藤蔓,最頂端是一朵紫紅色猶如兇獸巨口的花朵,張合之間更有墨綠色的黏液滴落,凡是沾到黏液的土壤瞬間便被腐蝕出一個小坑。
長著無數彎鉤倒刺的藤蔓朝著他們揮去,三人同時吸了口涼氣,各自取出法器抵擋。
沉霜劍砍上了藤蔓,但那藤蔓尤為堅韌,覆滿劍氣削鐵如泥的長劍就好像陷進了一團厚重的棉花里,所有的力道盡數被卸了干凈,這藤蔓上卻只留下一道淺色痕跡。
駱青離微愣,又是數劍接連落下。
鏗鏗鏘鏘的聲音不絕于耳,到頭來卻連一截藤蔓都沒有砍斷。
駱青離這里并不順利,蕭翼和時漠那里同樣沒占到上風,那兩人雖然修為比她高了兩個小境界,但早前互斗之時廢了不少靈力,又都有傷在身,發揮不出原本的實力,只能被這些藤蔓牽著鼻子走。
兩人之間,蕭翼傷得更為嚴重,身法也沒有原先靈活,一個不查,就被一根藤蔓抽中了手臂,這藤蔓幾乎足以媲美法寶,上頭的彎鉤倒刺扎進肉里,帶出了一大塊血肉,疼得蕭翼大聲慘叫。
鮮血的滋味刺激到了這株碩大的植物,絕大多數的藤蔓都被蕭翼吸去了注意力。
“這又是什么鬼東西!”
蕭翼一面跑一面躲,踏著飛行法器在空中亂竄,無數條藤蔓前后包抄,好似布下了天羅地網,要將他捕捉送進口中。
駱青離取出一只玉瓶,隨手掐了個引水訣,玉瓶之中的黑色液體傾灑而出,落在這些藤蔓之上,藤蔓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一樣,灼出一個個黑色斑點,一股腦地全部縮了回去。
頭頂的日光被藤蔓遮蔽,蕭翼本來以為這條小命是要保不住了,結果卻忽然峰回路轉,這些交織成網的藤蔓乍然收回,這株巨大的植物在原地搖擺著花葉,紫紅花朵里還發出嘶啞的低吼。
注意到駱青離灑出的黑水正是逼退藤蔓的關鍵,蕭翼和時漠皆都朝著她飛了過去。
這玉瓶中的黑水其實就是一種具有強腐蝕性的毒液,還是早幾年前柳黛色塞給她的。法術劍法都對這些藤蔓沒用,駱青離只能嘗試別的東西,但一瓶毒液也沒多少,至多就是能暫時克制住它,等用完了,又該沒轍了。
時漠警惕地看著那株植物,擰眉道:“這是妖植?”
靈植上了萬年,就有了靈性,到了十萬年后,靈智成熟,就可以轉變成妖植自行修煉,可這種妖植何其難得,哪怕是在妖修遍地的大荒中心,只怕也找不出幾個。
駱青離也從沒見過這樣東西,她看過不少靈草靈藥的圖鑒,也知道自然存在有一些天性兇殘帶有魔性的植物,但這一類她接觸的實在是不多,眼前這株植物有些像食人花,可它長得未免也太大了!
蕭翼吞了顆回春丹,簡單包扎了一下胳膊,恨聲道:“管它是什么,現在最關鍵的的問題是要怎么弄倒它!”
這個地方真的是太邪門了,早前在化尸泉里他們還遇到了五階的妖獸,現在這株巨大的妖植,保守估計應該也有金丹期的實力。
三人心中皆都一沉,他們自知硬碰硬,自己不會是這株妖植的對手。
自從進了這里,遇到的都是超越他們自身力量的對手,除了躲避以外,別無他法,這樣沒完沒了的折磨,是個人都是會感到疲憊。
但擺在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不是戰,就是死。
駱青離輕輕吐一口氣,“五行之中金克木,植物怕火又是天性,用金系或者火系的法術和符箓!”
他們三個人,不是沒有金火靈根,便是不主修火系金系法術,會的至多只有一些基礎術法,這樣的術法威力小,對金丹期妖植等同于撓癢癢,弄到最后,竟然全部只能夠依靠符箓。
玉瓶中的黑水已經全部用完,三人分散了站位,各自朝著妖植丟符箓。
火光、雷電、金劍,如雨點一般打在妖植身上,妖植揮舞著寬大的葉片,嘶吼聲愈漸響亮。
三人一見有效,更加不遺余力地掏空自己的家底,時漠甚至又用上了一顆雷爆子。
過分劇烈的動蕩使得這片山林土崩瓦解,勁風氣浪將眾人推向遠方。
滾滾塵土之中火光畢現,然而那火不過持續了短短三息,便徹底熄滅。
駱青離看到那株參天妖植將根部從泥土中拔了出來,一步步朝著他們靠近,每踩一下,都會在土里留下一個深坑。
“大哥…”
輕輕柔柔的聲音突然響起,駱青離和時漠俱都一怔,聽出了這是蕭慕雪的聲音。
蕭翼猛地面色大變,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凈凈,整個人就跟見了鬼一樣,驚恐地直視著前方。
妖植停在了三人面前,它的藤蔓斷了一些,葉片也有破損,但對于生生不息、春風吹又生的妖植來說,只要還留有一根根須,所有的傷都可以靠時間復原,而他們先前的舉動,對于妖植而言,不過是小打小鬧。
此時妖植渾身洋溢著黑氣,似是被徹底地激怒了,它的莖稈上,在紫紅大花下方的位置,出現了一張人臉,那張臉好像長在了上面,正是三人都很熟悉的蕭慕雪的樣子。
駱青離和時漠只是震驚,而蕭翼在震驚之余,還有著濃濃的惶恐。
蕭慕雪的那張人臉面色哀戚,淚流滿面地問他:“大哥,大哥,你為什么要丟下我…”
蕭翼全身一僵,像是被戳中了痛腳,連連搖頭,“我沒有丟下她,你別胡說!你是個什么東西,休想裝成小妹的樣子糊弄我!”
他惱羞成怒,一張六階爆炎符丟向了妖植。
灼灼火光將妖植籠罩在內,妖植的葉片被燒得泛起了卷,它口中吐出一口墨綠色的腥臭水霧,火光便被水霧澆熄。
蕭翼又抓了好幾張高階爆炎符,暴躁地一邊喊一邊扔,“你滾開!你滾開!”
“大哥,化尸泉好疼啊…”
妖植還在朝他們步步靠近,“蕭慕雪”哭著說:“可是,再疼也沒有蝕骨魚的牙齒疼,它把我嚼碎了吞下去,我聽到自己全身骨頭碎裂的聲音…大哥,你把我推向五階蝕骨魚口中的時候,有一點點內疚嗎?”
“蕭慕雪”的話讓駱青離一怔。
她之前一直以為蕭慕雪的死是個意外,卻沒想到她竟然是被自己的兄長親手推進蝕骨魚嘴里的。蕭翼到了這里之后痛苦自責的心情,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時漠輕抬眼瞼,似笑非笑,蕭翼像是被人揭開了最后一塊遮羞布,羞愧地雙眼通紅,大聲嘶吼:“我沒有…我沒有!你給我閉嘴!”
他渾身燃起熊熊火焰,揚起彎刀對著妖植的藤蔓左劈右砍。
“蕭慕雪”任著他動作,忽然間哈哈大笑,“大難臨頭各自飛,人心果然是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
妖植不顧蕭翼周身的烈火,抄起兩根藤蔓將他卷了起來,拋至高空。
蕭翼嚇得肝膽俱裂,駱青離和時漠卻無暇顧及到他,他們同樣各自迎上了十幾根藤蔓。
先前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盛怒之中的妖植武力值直線上升,兩人沒過一會兒就被藤蔓纏上了身體,拋到空中。
藤蔓越收越緊,上頭的倒刺一點點沒進皮肉里,駱青離感覺像是有什么麻痹身體的毒素在注入血肉,讓她覺得全身愈發無力。
三人被妖植丟來拋去,駱青離的世界跟著天旋地轉,她看到莖稈上蕭慕雪那張百媚叢生的臉,還有妖植周身縈繞不散的陰森黑氣,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名字。
“怨鬼藤!”
駱青離記得自己曾經看過一本前輩書寫的游記,上頭提到過他的一次離奇經歷,那位前輩有一次夜半路過一個樹林的時候,發現那里有幾棵樹的樹干上依稀長著人臉,枝干還會自己動。
但那些樹都只是凡樹,不可能進化成妖植,后來仔細一探,他發現那幾棵樹下都埋著幾具尸體,這些尸體都是死于非命,怨氣不散,時間長了魂魄就和樹根糾纏到了一起,形成這種非人非樹非妖的怪物,專門吸食過路之人的元氣。
在修仙界,也有類似于這樣的東西,名為怨鬼藤,怨鬼藤若是不與怨魂糾纏,那便只是一種普通魔植,但若是吞食了足夠多的怨魂,便會化作妖植。
如眼前這一株怨鬼藤,還不知是吞了多少怨魂才長成這樣的…
就和瘟妖一樣,指望怨鬼藤天生地養成長到這個地步,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個地方的主人究竟是誰,怎么會養這種東西!
駱青離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放在之前,若是遇到怨鬼藤,她只有等死的份,不過先前金玄宗的昊英真人給了她三張鎮邪符,佛力符正是專門克制這類陰邪之物的。
就算弄不死它,也能保證自己脫身了。
怨鬼藤操控著藤蔓將蕭翼挪向那朵酷似血盆大口的紫紅大花,大花已經張開了利齒,就等著獵物送上門來。
莖稈之上蕭慕雪的面孔笑得猶如三月桃花,明媚動人,“大哥,你來陪我啊…”
大花之中黏液的腥臭氣味撲鼻而來,蕭翼嚇得全身顫抖,嘶聲大喊:“小妹,小妹!我們是親兄妹啊小妹!”
回答他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大花“嗷嗚”一口將蕭翼吞了進去,蕭翼的慘叫聲戛然而止,鮮血從大花的齒縫中噴灑而出,落了滿地,而后就是令人牙酸的咀嚼聲音。
想到那朵花咀嚼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駱青離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
怨鬼藤三下五除二就已經吃完了一個人,它準備再吃一個。
這回它將駱青離舉了起來。
駱青離艱難地從儲物袋里取出了一張鎮邪符,眼看著那張巨口已經近在眼前,她一個抬手就將鎮邪符貼上了怨鬼藤莖稈處的那張人臉。
一道刺目的金光從鎮邪符中涌出,猶如萬頃朝陽,揮灑而下。
“嗷——”
怨鬼藤厲聲嘶吼。
佛光普照,藤蔓猛地一松,將駱青離和時漠都甩了出去,原本十分高大的妖植像是突然縮了水,越變越小,最后竟變得僅有豆芽菜大小,刺溜一聲鉆進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