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面包車一路從馬路上穿行。
司機雙臂上肌肉繃緊,后面的姑娘靠坐在椅子上小聲哼著歌,歌聲一個勁地往他耳朵里鉆。
他沒聽過那樣的調子和曲子,聽著讓人輕飄飄的,像是躺在云端上,很是悠閑。
司機想,真是個漂亮姑娘!哎,要不是這個丫頭是特別的,有人已經定死了她的命運,那他還真舍不得隨便賣了他。
家里婆娘一直說,要他再給兒子選一個好的,這丫頭就不壞。
可惜,真可惜。
‘向導演’面上依舊是斯斯文文,溫溫柔柔,哪怕已經到了現在,他還裝出一副思考劇情的模樣,偶爾和身邊的編劇說幾句劇本。
“女三的戲份還要再加一點,現在的劇本有些太弱了。”
向導演笑盈盈地看看楊玉英。
“楊小姐可是我花了足足五十萬才買到手的,不給她加點份量,怎么對得起這些片酬。”
編劇木著臉,翻了個白眼,也不吭氣。
楊玉英被兩個人擠在中間坐,轉過頭看了看左右,道:“你們這劇組也真有意思,拿金杯當保姆車?”
‘向導演’莞爾:“畢竟花的可都是自己的錢,肯定要把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才行。”
說著,他順手拿出一瓶可樂,遞給楊玉英,“別小看我們這金杯,改裝過的,速度快,穩定…配備的東西也齊全。”
‘向導演’眼看著楊玉英一口氣把可樂喝光,面上露出一絲微笑,緊接著又愁眉苦臉起來。
他盤算了下,這回本來想做一次大生意,撒出去的點子相看了五十多條魚。
他親自出面反復觀察篩選,最后剩下了二十四條,本想一次吃到飽,沒想到碰見眼前這奇葩,愣是讓他丟了十幾條。
一念及此,向導演看著迷迷糊糊靠著睡過去的楊玉英,臉色瞬間冰冷:“手機。”
編劇取出楊玉英手機,輕聲道:“哥,你別擔心,剛才這小丫頭用手機銀行時的動作都在咱哥幾個的監視中,清楚得很,老賴子那邊也準備好了,提前找了個替死鬼,錢一轉回去立馬挪窩,保證萬無一失。”
說著就伸手去抓楊玉英的手,準備指紋解鎖——“啊!”
才一抓,頓覺手指劇痛,疼得他一嗓子慘叫,驚天動地,嚇得司機差點把車撞到綠化帶上。
楊玉英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呸!哪來的咸豬蹄子,還有人專門找死?”
一群人悚然而驚,齊刷刷轉頭死死盯著她。
楊玉英好像還有點不清醒,手上也不見有‘武器’,一雙眼睛水汪汪一片,朦朦朧朧,輕輕伸了個懶腰,揉了下眼睛。
‘向導演’死死盯著她面上終于顯露出狠毒兇戾:“你居然醒了?”
楊玉英眨了眨眼。
‘向導演’冷笑:“這對你來說,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大順燕平警局。
王靜盯著剛剛由報警中心接入的視頻,麻嗖嗖的涼意直沖入腦門,手也抖,心也抖:“夏隊,王隊!”
短短一分鐘不到,一隊的正副兩個隊長,三個警員就都坐在了辦公桌旁邊。
“夏隊?”
王靜把資料遞過去半天,也不見隊長接,趕緊扯了他袖子一下,夏隊這才回神,默默把資料接到手。
“我們收到的是直播視頻,這是中心傳過來的資料,技術科的同事們已經追蹤到目標車輛,目前目標沿…”
王靜話音未落,視頻里就忽然出現了變故,辦公室里幾個年輕的警員經的事少,一下子都閉上眼,又趕緊睜開,此時救人如救火,一秒鐘也不能浪費。
‘向導演’手指里夾著兩個刀片,就是普普通通刮胡子用的刀片,但此時它們比什么金刀銀刀寶刀都更顯眼。
“不想我在你這漂亮的小臉蛋上畫上幾道花,小丫頭,就乖乖把你手機銀行打開。”
‘向導演’笑起來,“密碼我們知道,你的指紋也能解鎖,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不會跟我們耍心眼的,對嗎?當然,你想亂來也可以試試,大不了我們弄死你,再重整旗鼓便是,不過是件貨物,死了也無妨,是不是?”
楊玉英睜大了眼睛。
王靜順著刀鋒,首先就看到了長長的,仿佛帶著露珠的睫毛,她眼睛頓時被閃了一下,心中無可抑制地升起強烈的憐愛。
小姑娘皮膚雪白,目光盈盈,似醒未醒,可愛得讓王靜母愛大爆發,她自從有了女兒之后,就再也見不得女孩子吃苦,現在當真是心如刀割。
“答應他!”
王靜雙手握拳,心下焦慮。
在這個世上,沒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
此時此刻,局里上下都在高速運轉,所有人都提著心,默默看著視頻中的女孩子。
短短時間,通過各方面匯總來的消息,還有視頻中透露出的信息,他們都是警覺性極高的專業人士,一眼就看出這個女孩正在遭遇危險,她的命運岌岌可危。
女孩兒很鎮定,嘆了口氣,到是沒有不甘不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一點小動作都沒有,在‘向導演’虎視眈眈下打開手機銀行。
‘向導演’臉上剛露出一絲志得意滿,目光卻驟然凝滯:“…錢呢!”
“訥。”
楊玉英怯怯地伸出手指,指了指手機,“捐了。”
‘向導演’轉動僵硬的脖子,一寸一寸低頭,盯著手機界面看了半晌,牙齒咯吱咯吱響起來。
界面有很清晰的記錄。
楊玉英把足五十萬捐給了綠芽基金會,用來幫助那些陷入貧病的孩子們。
“好,好!”
‘向導演’一甩手,拿著刀片的手一巴掌抽向小姑娘的臉。
“啊!”
王靜驚呼,猛地閉眼。
警局辦公室內,明明溫度不高,所有人額頭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只剎那,哐當一聲。
眾人定睛一看,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反手一巴掌,‘向導演’的腦袋就咚一聲撞到玻璃上,鮮血嘩啦啦流了一臉,一身。
車里編劇頓時像被踩到脖子一樣尖叫。
楊玉英笑盈盈抓住放在編劇手邊的自行車橫梁,兩只手輕輕松松地一擰,就把它擰成了一根麻花。
編劇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隔著大屏幕,局里一干人等也目瞪口呆,王靜抽了口氣,一下子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邊還有打翻茶杯的,撞壞了盆景的。
唯獨夏隊氣定神閑,慢條斯理地跟前線的警員溝通:“都不要鳴笛,注意隱蔽,對,小心。”
王靜看了夏隊一眼,心中十分佩服。真不愧是夏隊,警界精英,就是比一般人淡定。
夏隊的目光轉到大屏幕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楊玉英,被掩蓋在眼鏡底下的雙眼,才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與平時不同的波動——玉英身手退步的很厲害!
半晌,夏志明輕輕嘆了口氣。
“手別動,否則弄死你。”
楊玉英把司機連后頭這兩個家伙的手機都扒拉過來塞自己兜里,伸了個懶腰,“說說,你們要把我往哪兒帶?司機,好好開車,讓你停下了嗎?堵塞交通很可恥的,知道不知道?”
司機戰戰兢兢地重新開車,滿臉失魂落魄。
‘向導演’盯著那截麻花,也在懷疑人生。
自行車橫梁是他自己拆下來,那是老鳳凰牌子的車,就一個詞,皮實!
他用了一年多,不知道打碎了幾根大腿骨,兩個字,好用!
現在它折在了頂多二十歲的小姑娘手里。
‘向導演’偷偷看楊玉英的胳膊,很纖細,手腕,一樣很纖細,玉指更是細長漂亮。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楊玉英一下子笑了,先不管他們,拿起手機解鎖,打開小程序,直接對上王靜的眼睛,正色道:“這些人手里應該還有別人,可能在平安縣余村,請諸位去看一看。”
她話音未落,指揮中心這邊,夏隊已經一個電話撥出去。
‘向導演’猛地抬頭,一臉的不敢置信。
楊玉英翻了個白眼:“你當你很聰明?光改口音有什么用,吃飯的時候居然往稀飯里加了六勺糖,還另外加了一勺鹽,咱們這一片,只有平安縣余村的人這么特殊。”
“司機更離譜,身上穿的余村棉紡廠淘汰的棉衣?大部分都是余村人拿走的。”
‘向導演’臉色越來越難看。
夏隊輕輕笑起來,握住話筒,輕聲道:“玉英。”
楊玉英瞪大眼,圓滾滾的眼睛煞是可愛。
夏志明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滿臉,王靜等人簡直都看傻了眼。
楊玉英吸了口氣,猛地吐出來,一下子就變得精神得不行,目光向外一瞥,生龍活虎地起身一手勒住司機的喉嚨:“停車!”
車剛一停下,后面轟隆隆開上來五輛車,圍攏而上,沖下來十幾個警員。
一分半后。
楊玉英手里端著杯熱牛奶,身上披著毛毯,站在旁邊看著那三個人被蒙頭罩面地塞進了沒有警車外觀的警車里。
一個女警員牢牢地抱著她,小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放心,我們會保護你,你安全了。”
叮鈴鈴。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向導演’冷笑:“你們等著,只要我不接電話,她們都要死——”
好幾個警員臉上帶出怒色,更是憂心忡忡,心中糾結。
楊玉英眨眨眼,張嘴道:“為什么不接電話?”
她一開口,在場的人就一愣。
這聲音竟然和那個‘向導演’的一模一樣,連那種慢悠悠的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向導演’先是一怔,低下頭去,面上卻隱隱流露出些許隱秘的詭譎。
楊玉英看了他一眼,拿過手機,隨開,張嘴就罵:“急個屁,娘的這破地方跟老子犯沖,半路上跑肚拉稀,等著!”
說完,啪一聲掛了手機。
‘向導演’愕然抬頭。
他在外一向表現得斯斯文文,從內到外都是正經的文化人,有修養,可其實在自己人面前,他張嘴就罵娘。
楊玉英笑道:“你以為斯文人是那么好裝的?我經常裝,有時候都裝不像,何況是你。”
一邊說,她一邊擺弄手機,不多時就一個電話打到指揮中心,“我發個定位給你們,去吧。”
楊玉英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祝君凱旋而歸。”
剩下的事,自然不關楊玉英一個小姑娘的事。
三天后,燕平新聞頻道足足用五分鐘報道了燕平警方打掉了一支人販團伙,抓了七十多人,解救了三十余名年輕的女孩子。
整個燕平叫好聲一片,整個警局都被人用錦旗給塞得密密麻麻。
楊玉英也到了警局門前,看著夏志明不緊不慢地從大門里出來,離著還有十幾米遠,她忽然就有一點沖動,整個人飛奔過去一把摟住夏志明的脖子。
她還沒哭,就見溫文爾雅的夏公子眼淚滾落,哭聲一下子堵住嗓子,楊玉英怔了半晌,一把一把擼夏志明的短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么多的問題,怎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楚?
夏志明像抱孩子,又像抱著救命稻草,默默迎風流淚,不遠處后頭走出來的王副隊,還有王靜等一干警員全都呆立當場,愣了好半晌,王靜小聲道:“呃,今天風太大了?”
“對,風沙大,沙子迷眼睛,肯定是沙子迷眼。”
一行人僵硬地轉身,同手同腳地往回走,誰還敢出門?出門迎面撞上,讓他們說什么?
王靜回到辦公室,灌了一大瓶溫水。
王隊沒回去,直接把大門一鎖,堵住門,誰也不讓出門:“值班,寫報告的去寫報告,沒報告的去看卷宗,再不濟去練一練身手,我不說能出門之前,誰都不許出去。”
眾人:“…”
王副隊也是沒辦法。
夏隊是他老搭檔,兩個人搭檔了足八年,他不能坐視老夏把自己的形象給徹底毀了。
他可是隊長,要管著下頭一群小兔崽子的,哭成那樣讓小兔崽子們看見,他還能有威望?
王副隊摸出根香煙,叼在嘴里發愁,偷偷摸摸隔著門縫向外看。
老夏哎,你就是想哭,你也別堵咱門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