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姑娘的聲音還是溫溫柔柔的。
休可怒火翻涌了半天,又壓了回去。
蟲族本來就什么都吃,連星球它們都吞,何況人乎?眼前這只蟲子說的話的確讓人痛恨,可她說的本就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要為這些生氣,早八百年就該被氣死。
楊玉英也是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默然片刻,輕聲嘆息:“你真的是蟲族?”
她沒有和蟲族離得這么近過,也從沒有人能活著離蟲族這么近,她甚至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坐在蟲巢中,和一只母蟲面對面探討蟲族食譜的問題。
楊玉英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只…這個女人,銀白的頭發,只在發尾有一點綠意,略有些蓬松。
她的容貌長得很符合永蘭人的審美,柔和中又透著一股天真勁兒,楊玉英腦海中浮現出元帥教導她的時候,給她看的蟲族相關資料,還是很難想象這個姑娘居然是一只蟲子。
“蟲族啊,應該是。”
蟲子姑娘仿佛陷入回憶,半晌輕輕笑起來,“我以前也疑惑過我到底是什么,畢竟我大部分同族都跟我不一樣,它們沒有我那么多的想法,沒有我那么多的煩惱,它們只要蘇醒,就只知道吃,怎么都喂不飽。”
“我的胃口相比來說要小很多了。”
蟲子姑娘猶豫道,“可能是小時候被關得比較久,早已經習慣挨餓這種事?”
她一邊漫不經心地捧起一杯茶水喝,一邊掃了琳達一眼,“你們還有什么想問的?我覺得你們很不錯,所以很愿意回答你們的問題。”
一只蟲子這般好說話,休可頓時再一次感覺到血壓狂飆。
楊玉英都有些無語,略一沉吟,掃了琳達一眼,道:“那就問些具體的,最近月光島的命案,你的原因?”
蟲子姑娘大大方方地點頭:“雖然不全是,但也不能說不是。”
“我不是說過,我喜歡實現人類的愿望,當然,所有的愿望想要實現,必然要付出代價,在任何時候,任何種族之間,如果能始終保持等價交換的原則,那么雙方就有共存的可能,這是我的媽媽告訴我的道理。”
休可:!!
媽媽?
蟲族難道也有家庭?
蟲子有父親,有母親,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休可忍不住想,真該把書生叫來聽一聽,那家伙曾經寫過六百多篇關于蟲族的論文,想必會對這些非常感興趣。
蟲子姑娘神色肅然,并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可怕:“我大體上一直遵循這個原則。”
她瞥了神色戒備的休可一眼,輕聲道:“你可不要以為我和人類的每一樁交易,都是為了吃。事實上,我喜歡的東西很多,對方的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他們身上擁有的獨特的閃光點,他們的某一個能讓我愉快的舉動,對我來說都是很寶貴的東西,都可以從我這里交換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當然,大部分人類都匱乏的很,他們的身上沒有值得我看重的東西,那他們想得到他們想要的,就只能拿生命能量做交換。”
她看了看琳達,“大約三十余年前,我遇見了她的父親,那時,她父親對我說,他想要變得強大,擺脫自己低下卑微的身份,想成為貴族,想讓自己的家族能從他的手中發揚光大。”
“我那會兒正好餓了,就答應他,讓他用一半的生命能量,換取一身偉力。”
蟲族姑娘神色平淡,“我給了他一種藥。”
說著,蟲族姑娘伸手進入旁邊山壁上的空腔內,輕輕一抓,竟有一只蟲繭蠕動半晌,化作一團綠色的,凝膠狀的東西。
“就是這個,人類吃下它,身體就會發生改變,這種改變是由我來控制的,他們可以長得更高大,力氣更強大,也可以長得更漂亮,頭腦更聰明。”
蟲族姑娘輕笑,“就算看到我制作藥劑的動作,對方也沒有拒絕吃它,我記得,他好像叫戈登,后來成了外面那個永蘭帝國的英雄,第一高手?”
“他到是很有契約精神,遵守了諾言,等到我告訴他,他的時間到了時,半點都沒有反抗,乖乖讓我吃掉了。”
“別說,滋味甚美。”
蟲子姑娘眉眼柔和,“我的口味不算太挑,但是好吃的東西,總能讓心情更好些,這個戈登,他的口味偏辣,有嚼頭,有活力,在我享用過的口糧里,絕對能排到前十位了。”
“看在他這么好吃的份上,就在我吃掉戈登的那一天,給了他女兒一個見面的機會。”
蟲子姑娘輕聲道,“戈登吃了我的藥,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不大正常,剛一出生,他的女兒就有一只眼睛看不見東西,皮膚偏黑偏綠,手腳都有殘缺,好在腦子比較正常。”
“小孩說,她要健康,要美貌,要財富,要智慧,我就沒見過這么貪心的小孩,不過看在她爸爸的份上,不光答應了她,還給她打了個折扣。”
蟲子姑娘轉過頭盯著琳達,面無表情地道,“誰知,到了她該付出代價的時候,她小動作,小花樣到是不老少,居然還知道怎么去誘導我派出去的笨蛋族人們。”
“說到這個,我到很好奇,你怎知它們是以味道來追蹤你?”
蟲子姑娘起身毫無顧忌地穿過休可和楊玉英,走到琳達面前,把頭抵在她臉上輕輕嗅了嗅,忽然皺眉:“唔,臭死了!”
她剛湊過去,就驟然向后連退了七八步,簡直七情上臉,滿是驚懼嫌惡。
琳達似乎并不太意外,神色間卻流露出一絲絕望傷痛。
蟲子姑娘蹙眉,瞪著琳達咬牙:“你把自己折騰得這么臭,我要怎么下嘴?”
她忍不住來回踱步,“沒錯,我是生冷不忌,什么都能吃,可吃這么臭的東西,也未免難為人!”
蟲子漫不經意地搖了搖頭:“罷了,也不能太浪費。”
說著,忽然一條透明的線纏上琳達的腰身,嗖一聲,琳達整個人就被甩起,直直朝著旁邊撞去。
下一瞬,上面的房頂裂開,卻落下兩條灰黑色的絲線,揪住琳達的肩膀,把人瞬間拖拽了上去。
轟隆隆。
好幾塊石頭砸下,休可一刀劈飛了眼前的木塊石塊,一抖披風護住自己和楊玉英,沒讓紛紛揚揚落下的石屑木屑污了楊玉英的衣裙。
蟲子姑娘蹙眉,神色間也不太好看,背后的衣服輕輕動了動,居然冒出透明的翅膀,烏黑的頭發里也鉆出兩對角,嘴巴張開,整張臉上都被密密麻麻的,青綠色的紋路覆蓋。
楊玉英和休可沒有聽到聲音,不過房間上面到仿佛傳來一陣跌撞聲,各種聲音混雜,難聽的緊。
“真是討厭的東西。”
蟲子姑娘發泄半晌,臉色終于恢復正常,不過觸角和翅膀都不曾收回,休可盯著她看了好幾眼,現在才真正相信——這確實是一只蟲子。
她的觸角堅韌有力,翅膀是透明的,上面隱藏著些許花紋,看起來薄,但以休可的眼力,一看便知道,這些翅膀鋒利堪比刀刃,舞動起來絕對有令人心驚肉跳的威力。
蟲子姑娘摸了下衣服,面上有些不高興,冷聲道:“一個連腦子都不長的蠢貨,也想奪走我的位子?”
她無聊地掃了楊玉英一眼:“喂,你們有什么想要的,能拿出什么東西跟我交換?如果你們也愿意付出生命能量的話,那我很樂意接受的。這都二十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聞到這么香濃的味道,你們兩個都很好吃。”
休可:“…”
這只蟲子的口氣,就好像他們應該因為這個而感到驕傲?
楊玉英眨了眨眼:“你說,用故事也能從你那里換到東西?”
蟲子姑娘皺眉:“沒錯,不過必須是能打動我的故事,這么多年來,能用故事打動我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我的媽媽。你也想試試?”
楊玉英點點頭,招了招手,讓蟲子坐到自己身邊。
休可霎時間長腿一撩,向外跑了幾步,才恍然回神——把楊玉英丟了。
他趕緊回過頭來,一時猶豫——好像是楊玉英主動讓蟲子坐到她身邊去的。
這就比較尷尬。
兩人一蟲,無論哪一個都沒去關心琳達小姐到底被什么東西帶走了,又去了哪里,是逃出生天,還是落入了另外的危機中。
楊玉英笑道:“我先說故事,如果你聽了覺得好,就拿你自己的故事來跟我交換,如何?這算不算等價交換?”
蟲子小姐漂亮的翅膀一收,盤膝坐在木椅上,笑著點頭:“想知道我的故事?你到是我見過的所有人里,唯一的一個。”
楊玉英眨眨眼:“我給你講一個在平行世界發生的故事。”
她想了想,折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下一行漢語——以我一生,換你十年天真無邪。
寫完又以永蘭通用語,同樣寫下這句話。
“你識字嗎?”
楊玉英輕聲道。
蟲子小姐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目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你的字有氤氳靈氣沸騰而出,很奇妙的感覺,有些冷,又有些溫暖,我也說不出來。”
“不過…我想,我開始期待你的故事了。”
楊玉英笑了笑:“這句話是這個故事的講述者說的,我覺得到還蠻貼切。”
房間已經有些四分五裂的跡象,不過到是沒有冷風,溫度還是相當適合人類。
楊玉英聲音低沉,淡淡的靈力從她的指尖,口中,隨著話語涌出,在半空中構建出虛幻而真實的世界和人。
與其說是在講故事,不如說是將蟲子姑娘帶入另外一個世界中,旁觀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戲。
不要說蟲子小姐,就是休可都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故事講完了第一卷,楊玉英一招手,半空中的虛幻化去。
蟲子小姐眼睛閃閃發亮,臉上表情復雜,好半天都沒能將情緒拉回來,自己抱著臉喃喃自語了半天,猛然抬頭:“后面呢?”
楊玉英笑道:“故事很長,總不能一口氣給你講完,等價交換,你現在總要告訴我們一些你自己的故事了。”
蟲子撓頭:“唔,我的故事可沒這么有趣。”
她坐在椅子上抱頭沉思。
楊玉英也松了口氣,這一回過來,雖然她也做了找到蟲子的準備,但面對的居然是這么一只蟲子,她是半點準備沒有。
話趕話地說到講故事上,楊玉英根本沒有時間多加考慮。
她知道的故事到是不少,可是給一只蟲子講故事,就不用想要什么有意義,有思想,有深度的了。
第一次講故事,也不能影射這只蟲子,最好沒太多的意義。
那么就可以大體上劃分范圍,首先要精彩,另外,最好有情。
楊玉英從元帥當年收集到的里面挑了一個他看了之后,怨念比較深的,就拿出來講了。
別說深思熟慮,連仔細考慮都不曾。
不過幸好,能讓元帥喜歡的故事,似乎也能蒙得了蟲子。
到也正常,元帥喜歡的書籍,大部分都是娛樂性比較強的那一類。
蟲子小姐沉吟半晌,輕聲道:“雖然我不覺得我的故事有你的這個故事精彩,好在你要聽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價值到是隨我定,就算是等價交換好了。”
“我誕生在一個奇怪得籠子里。”
蟲子小姐神色悠遠,仿佛正在思考。
“從出生起,我就知道自己蟲族,但我和我記憶中的那些蟲族不太一樣,我沒有它們那么強大,在我的記憶中,我應該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想怎么吃東西,就怎么吃東西,但是現實中,我被困在籠子里,身邊只有兩樣能吃的東西,一個是我媽媽,還有一個是杰森。”
休可蹙眉。
楊玉英也有些意外。
杰森這個名字出現在蟲子的口中,還真是讓人想不到。
不過,楊玉英也沒有打斷她。
“我很餓,但是我從小就聰明,在食物只有兩個,而且我還被困著出不去的情況下,我就要想想辦法了,首先絕對不能一口氣把他們兩個都吃光,吃光了他們,我肯定是要餓死的。”
蟲子小姐說到被困的‘嬰幼兒’的時光,似乎也沒有多么深的戾氣,眸子間還略帶出些許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