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影帝卻是輕輕松松就拍完。
從開始到結束,一次便過,那么長段,足足有接近二十分鐘的臺詞,宮冥連個磕絆都沒打,直接原聲臺詞,也沒有演員們可能會出現的那種稍嫌刻意的感覺,特別自然。
“咱們宮影帝寶刀未老啊!”
枯燥的獨白,出現在他的身上,愣是讓所有人熱血沸騰。
幾個稍微感性些的演員都忍不住落了淚,入戲入的厲害,半天出不來。
一結束,滿堂喝彩。
宮冥搖搖頭:“還是年紀大了,氣息不穩,再來一次吧。”
楊玉英都不禁驚訝起來,這位影帝果然非同凡響,至少這個認真勁別人就遠比不上,換成別的演員,能一口氣貢獻出這般的高質量的表演來,非要炫耀得人盡皆知,接連上幾個熱搜才會滿意。
宮影帝一口氣拍了三遍,每一次的表演都略有不同,都有些調整,在氣質上,態度上,或者威嚴,或者溫柔,或者輕松。
每一種演繹都讓人甚為感動。
導演一下子愁起來:“宮老師,你可給我出難題了。”
編劇卻是眼睛放光,高聲道:“宮老師,我們來改一下劇本,我想加兩場戲,您看行不行?”
他這會兒真是靈感如泉涌。
宮冥失笑:“過一會兒再商量,先拍戲,來來,下一場準備。”
楊玉英是臨時被抓來的演員,宮冥了解到情況,也并沒有說什么不好聽地話,反而非常體貼地把和她的對手戲向后挪一挪。
“別緊張,小姑娘看看我這張臉,我保證,跟我談情說愛絕對不是件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楊玉英修長的睫毛輕輕呼扇起來,臉頰上露出一抹紅暈,整個人卻絲毫不曾有害羞的模樣,而是就如劇本中所寫——女主的媽媽是位天分高,性情桀驁不馴的美女法師,略一側頭,長發垂肩,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宮冥,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口中一聲響亮至極的呼哨:“的確,很漂亮!”
女主媽媽擅長音攻。
她的聲音像帶了小鉤子一般,沙啞里流露出甜膩膩的攻擊性。
楊玉英的聲音此時就讓人背脊發麻,渾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張開,活脫脫就是個‘女流氓’型的法師。
連宮冥都顫栗起來,或許有些準備不足,居然卡了殼,沒有繼續向下接。
導演:“…”
宮冥一只手抬起,小小地掩住臉頰,笑道:“…厲害!看來我要小心,萬一讓小妹妹壓了戲,可要丟人了。”
導演等人頓時輕笑,心里卻是放松了不少。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劇組竟然有人受了重傷,怎能不人心惶惶?導演和工作人員都是強裝無事而已。
編劇更是心里繃緊了根弦,隨時隨地準備改劇本。
導演特別害怕浪費時間,害怕前面拍的內容都要推倒重來。
眼下這座古堡,他借來很不容易,而且答應了朋友必須在過年前還回去,人家這古堡是有主的,主人每年都有幾個月要過來住。
能在國內借到如此正宗的西洋古堡,不必去影視城搭布景,導演心中可謂相當得意,他可是真心不想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
如今見新尋來的演員和宮影帝搭戲頗有感覺,也算是開門紅,他心中安穩,覺得應該能沖沖自家劇組的霉運。
他們《魔法房子》最近這半個月,真是一波三折,發生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要不是他這個人性子剛強,恐怕早就被打擊到,變得一蹶不振。
既然楊玉英沒緊張,各方就準備開拍。
宮冥取過劇本,閉上眼睛再細細揣度角色。
張希也過來再給楊玉英講講戲:“你剛才表現就很好,女主媽媽是位五百年難遇的天才法師,桀驁不馴,她和大法師歐陽嵐之間的感情,屬于戀愛前期,彼此都有好感,但是以女主的性格,她不可能輕易就答應和歐陽嵐交往。”
“這一場戲是女主和歐陽嵐在總部古堡中參加舞會的戲份。拜月突然來到俗世,還大大方方地進入法師們的地盤,女主也不知道他是善意還是惡意,精神應該是亢奮而緊張,即便人在和歐陽嵐跳舞,打情罵俏,但是始終有一只眼睛盯著拜月。”
“拜月施放暗影法術,讓在場的所有人惡念無限度放大,整個舞廳陷入極度混亂,女主媽媽也受了影響,此時她應該表現出自己強大而暴戾的一面,可是她能控制得住,她是在救人,而不是傷人。”
“這一點你仔細考慮,要把情緒表現出來,救人的動作粗放些。”
張希站起身給楊玉英做示范,恨不得把劇本替她嚼碎,好讓她順順利利過關。
楊玉英輕笑:“說起來,這《魔法房子》應該只是一部普通網劇,竟然也能請到宮影帝…咱們這位導演可真夠厲害的。”
張希也頗得意:“能請到宮影帝,這部劇就具備未播先火的資質了,小姑娘,你這回算是白撿了個寶貝。但凡時間寬裕一丁點,也輪不到你來演這個角色。”
“各就各位,準備!”
導演一嗓子喊得響亮,張希也不再贅言。
楊玉英也搓了把臉,肅容走過去,她在演戲上并不是純粹的新手,好歹也在片場混過,對于拍攝并不陌生,走位也很精準。
導演一看,就輕咦了聲:“喲,有點意思啊,這小姑娘說不定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的那種!”
他揚了揚眉,對張希笑道:“別忘了留下這姑娘的聯絡方式。”
他們當導演的自然不缺演員,可是用得順手的演員卻不多見。
“好了,各就各位,我們現場收聲,都安靜!”
歌舞廳里慢節奏的音樂響起。
楊玉英雙手漫不經意地搭在宮冥的肩膀上,隨著音樂節拍翩然起舞。
只是很簡單的舞步,她的腳尖旋動,就帶出種說不出的輕盈感,連帶著宮冥都不自覺更認真一些。
“天朝第一君是個女兒身,抱在娘懷也嬌嫩啊不愛胭脂愛乾坤,入宮是才人,她不是皇家根…”
nbsp;‘歐陽嵐’無語地看著在歌舞廳里唱起古風歌曲的姑娘,看她一邊唱歌,一邊陰測測地掃視吧臺。
“收斂些,別沒嚇著拜月那廝,到先把咱們自己人嚇迷糊幾個。”
宮冥眼睛里露出一點笑意,輕聲調侃。
“會迷糊?”
楊玉英陡然上前,姿勢極具侵犯性,逼得宮冥連退三步抵住吧臺的桌案,身形后仰,“現在迷不迷?”
宮冥眉心跳動半晌,遲疑了三秒鐘才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抵住楊玉英的肩頭,咳嗽了聲,鄭重且嚴肅地看向旁邊,輕聲道:“…拜月要走了!”
這一段,‘歐陽嵐’本要說一長串的臺詞。
現在宮冥自作主張,全部都刪了去,反而說了句劇本里沒有的臺詞。
導演想了想,沒叫停,實在是如今在攝像頭里看,這一幕張力十足,太多的臺詞的確稍嫌冗余。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宮冥所有的話都寫在了眼睛里,他看楊玉英的表情已經讓人能解讀出無數重的含義,著實再不需要過多的語言。
當然,主要是現在自作主張的是宮影帝!
像他這樣的小導演,面對人家影帝本來就有點底氣不足,換成別的演員,他能強令演員按照自己的想法拍,可換上這位,他可不敢不慫。
人家在國際上都享有盛譽,各類獎項拿到手軟,整十年都是大齊國內最有價值的演員,所以這劇到底怎么拍,宮影帝有一定的自主權。
而且作為導演,他把自主權給宮冥,那真是相當心甘情愿。
誰不知道宮冥拍戲最是認真?
周圍所有的工作人員一時都屏住呼吸,明明現場亂糟糟的,但明媚燦爛的舞臺燈光籠罩下,所有人都只能看到舞臺中間的這一雙男女。
宮冥的演技自然是好。
但誰也沒想到,和他配戲的這位外行人,竟是半點也沒被壓住。甚至她還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
導演通過攝像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楊玉英,哪怕她的姿容并不算多么美艷,甚至也不算年輕,身材還略有些圓潤。
其實和宮冥搭過戲的演員,很多都會覺得十分愉快,宮冥是個好演員,從來不擺架子,也不搶戲。
該他收著些的時候,他能收斂得恰到好處,但是這次不一樣,劇組的人都是專業人士,大家都看出來了,宮影帝非常投入,他已經入了戲,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知道宮冥的人都清楚,每當他全力以赴的時候,眼睛就會放電。
正常時候的宮冥,略帶些慵懶,哪怕演戲時,眼角眉梢也流露出著懶散與放松。
可一旦他遇到真正的對手,精神高度集中,眼睛一睜開,觀眾看到他的眼神,瞬間就會感覺頭皮發麻。
現在導演盯著鏡頭,就有一種足尖正過電的感覺,汗毛都豎起來,渾身戰栗。
導演輕輕吐出口氣:“楊玉英應該是本色演出,看不出來,這姑娘瞧著跟面團似的,居然不是小兔子,是頭獵豹啊!”
他示意圍堵在周圍不肯走的工作人員,趕緊去準備下一場,剛張開嘴要喊停,就聽見耳邊響起轟隆轟隆的怪聲。
什么聲音?
導演蹙眉,側耳傾聽,心下生氣:“哪的動靜?”
他一聲喊出,就見張希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嘴巴半張,喉嚨里嘶嘶的,卻是說不出話。
導演驟然回頭,臉也綠了:“躲——”
他只來得及喊出半個字,咔嚓一聲,房頂上沉重的吊扇旋轉著飛落下來。
無數工作人員,演員,群演,嗷嗷叫著,本能地想跑,卻是你擠我,我擠你,互相踩踏,霎時間場面已不可收拾。
導演腦海中一片空白,只遲鈍地冒出一個念頭——完了!
眨眼間,笨重的電扇打著旋飛落,眼看就要掃中一群亂糟糟的演員,只見楊玉英略圓潤的身體居然輕飄飄地跳到桌上,手掌輕輕向前一托,正好托住旋轉的電風扇。
電扇的葉瓣還在飛轉,楊玉英顯然沒有硬接的意思,她順著電扇飛動的方向漂移,一邊跑,手臂一邊抖動。
所有人都仿佛卡了殼,半抬著頭呆呆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場精妙絕倫的雜技。
幾十斤重的旋轉電風扇在楊玉英的手中就好像被馴服的寵物一樣乖巧,顯得十分輕盈,順著她的牽引從眾人頭頂上飛過去,落到開闊的客廳,漸漸越轉越慢,最后被楊玉英小心地引著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又轉了十幾秒,電風扇終于停了。
但所有人好像還被劃著休止符,半天都回不了神,楊玉英四下看了眼,咳嗽了聲,宮冥猛地抬頭,眉毛挑起,神色卻是冷峻異常:“拜月,你若是想撕毀協議,可以,我們奉陪到底!”
導演趕緊喊:“…卡!”
眾人這才回過神,好些人只覺得冷汗打濕了后背,雙腿發軟。
楊玉英苦笑:“小心,看看有沒有傷員。”
導演也一邊擦汗一邊沙啞著嗓子吼叫:“快,都小心,不要亂動,受傷的人不要挪動,王醫生呢,快去找王醫生。”
因著他們劇組最近多災多難的現狀,導演每天都安排醫生到場,醫療用具,常備藥物,那是相當齊全。
眾人反應過來,同心協力收拾殘局,好幾個群演被擠得不輕,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了幾腳,現在看傷勢不重,但大家也不敢掉以輕心。
幸好王醫生沒在片場,出去去了衛生間,此時很快趕過來,仔細檢查了傷員,暫時是沒看出有人重傷,連骨折的都沒有,就是有幾個崴了腳,有一個稍微撞到了頭,應該只是輕微腦震蕩,不是很嚴重。
導演簡直想要飆淚,要不是為了安定人心,為了他這多災多難的劇組能好好地維持下去,把戲拍完,他真的要哭了。
但是今天顯然也別想繼續拍。
楊玉英看了眼情況,連忙過去和工作人員一起維持秩序,收拾不小心摔了的各類裝備。
等導演想起來,他還沒和此次事件最大的功臣道謝,回頭就見楊玉英正甩著掃帚清理一地的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