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峪一下子眉毛豎起來,氣得臉頰鼓起,狠狠地瞪了大哥一眼,扭頭給他個小屁股,趴在一邊不理會他了。
孫萍萍拍了拍小孩兒的后背,想了想道:“你去舅舅家會走那條山路,有多少人知道?”
“我年年都那么走,不過,以前都是管家叔叔送我一道,去年管家叔叔故去了,今年換上的是新人,除了我們家里人,到再也沒有外人知道。”
宗峻此言一出,也驚覺有點不正常,連忙找補道,“畢竟這也不是大秘密,家里下人們若是關注,也能知道,許是,許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等我回家便讓阿爹嚴查。”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但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一行人進了登萊城,直奔宗家而去,剛走到家門口,卻見門前一片素白,家里竟然出了喪事。
宗峻冷汗嘩啦啦就泉涌而出,渾身虛軟無力,強撐著把弟弟往范向北懷里一扔,幾步撲過去,用力開始砸門。
“明伯,明伯!”
他簡直要被嚇得魂飛魄散,家中親故寥寥無幾,無論誰去世,他也承受不住。
宗峻一聲連著一聲,可大門遲遲不開。
楊玉英等人還聽到門內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還有慌里慌張的竊竊私語聲。
宗峻鍥而不舍地敲了許久門,大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
開門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一襲青色的棉袍,相貌生得很端正,眉清目秀,皮膚白皙。
“小叔叔!”
宗峻一見這人,心下大為激動,急聲道,“咱們家怎么,怎么…到底誰出事了?阿爹怎么樣,阿娘沒事吧?”
那人一時沒說話。
身后范向北等一干玩家卻瞬間警惕。
楊玉英心下也是一嘆。
這位宗家的小叔叔,在一眾玩家眼中是紅名怪,隨便就能殺的那一類,還真是…意料之中。
宗峻卻仿佛十分信任自家小叔,走過去拉住對方的衣袖:“你到是說話啊,我都快急死了。”
這人目光有些游移,盯著楊玉英他們一行人,似乎有些后悔,眉頭一蹙,伸手把宗峻抓在他袖子上的手臂撕扯下來,眉宇間十二分冷淡:“這位小公子莫不是糊涂了?我只有兩個侄兒,前幾日遇匪徒不幸亡故,如今家里正操辦兩個侄兒的喪事,還請你莫要隨意攀扯。”
宗峻登時愣住。
他太過驚訝,竟啞了一般,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砰一聲。
大門在他眼前緊閉,宗峻愣了半晌,氣得渾身顫抖,猛地沖過去又拼命敲門,只剛敲了幾下,門內就傳來明伯衰老的聲音。
“小公子,你走吧,識相些,我們家孫少爺慘死,二爺心情很糟糕,你要是再留下來胡說八道,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宗峻只覺得這世間的事,荒唐至極。
他還待說什么,范向北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別急,急什么,你既真是宗家的少爺,那還要擔心自己變成假貨不成?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正好順著風飄入宗家宅院里去,說完,范向北便拖著宗峻轉身離開。
宗峻被拉得一個踉蹌,訥訥道:“我爹,我娘可能,可能…”
范向北輕輕掩了他的口。向后一擺手,葉咴咴便帶著另一玩家,兩個人一閃身,閃到宗家后墻那邊去。
宗峻頓時止住聲音。
楊玉英下了馬,輕輕把自己的頭發綁好,整理了下衣襟,也就是打理衣服的工夫,就聽宗家宅子里幾聲悶哼,大門洞開。
宗峻咬牙沖進門,范向北也沒阻攔他,只是緊隨他身側,一進門,見到有手持武器者,當即或一掌劈過去,或一腳踹過去,但凡被他挨著,擦著,全部閉目昏死當場。
其他泉劍弟子也是一擁而上,各有風格。
王平安就很不動聲色,一路走過,一路點穴,宗家冒出來兇神惡煞的家丁,個個僵立當場,模樣古怪。
宗峻沖到父母的和輝堂,進門就見葉咴咴坐在桌前,他小叔叔宗義民坐在墻角處,肩胛骨上鮮血淌流,臉色十分難看。
宗老爺擁被坐在床邊,一臉茫然。
他的老妻也神色忐忑,神色不定,二老抬頭看到宗峻沖過來,都嚇了一跳,宗母眼淚一下子就涌流而出,抱住孩子嚎啕大哭:“兒啊,你終于回來看爹娘了…你從小膽子小,是不是黃泉路上走著害怕,想要娘去陪你?你帶娘去,娘跟你去!”
宗峻:“…”
滿腔的憂急一下被堵在嗓子眼里,可他母親是真傷心,短短幾日不見,人就衰老了十幾歲,宗峻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
“阿娘!”
母子兩個抱頭痛哭。
“干什么!”
“你們什么人!”
“放肆!”
外面一片嘈雜聲,但也不過片刻,就漸漸停止。
宗峻半晌才哭完,回過神,連忙把自己的經歷跟自家爹娘說清楚:“…萬幸有楊小姐,林公子救了兒子,否則,兒子就再也見不到阿爹阿娘了。”
宗家夫妻兩個下意識看了弟弟一眼。
宗父面上尚帶著些許迷惘,輕聲道:“義民,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頭,外頭那兩具尸體…是怎么回事?剛剛你,你真的要殺我和你嫂子?”
他的目光落在腳下,腳下藥碗的碎片凌亂,一大片地面因為腐蝕而發黑,頗為駭人。
就在片刻之前,葉咴咴潛入宗家,親眼見到宗義民在藥碗里下了藥,端過來親手喂給自己大哥喝。
如果不是葉咴咴來得及時,恐怕宗父已死,宗母也保不住性命。
宗父心如刀絞:“為什么?這些年,我疼你不輸給疼我兒,你雖是我弟弟,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和我親兒子也沒什么不同,你嫂子一樣待你如母,你怎么竟起了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宗義民沉默半晌,是,從小到大,他都把大哥當親生父親的。
他忽然嗤笑一聲:“…我勸你們最好放了我,要是敢傷我分毫,保準叫你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宗父氣得心口發疼,出了一身虛汗。
宗峻擔心父母的身體,心下越發焦躁:“家里的下人都不可靠了…我這便去報官,請官府派人來處置。”
宗父是本地大糧商,別看是商人,但同官府的人還是頗有交情,宗峻準備親自去報官,宗父張了張嘴,終究閉上眼,沒有阻止。
宗峻好像瞬間長大了許多,安頓好父母,先戀戀不舍地送楊玉英一行人出門,他也曾留客,但顯然楊玉英并不想在宗家落腳。
他心里知道,像楊小姐這樣的武林人士,尋常并不喜歡同官府打交道,接下來幾日宗家恐怕要雞飛狗跳,也著實不是待客的好時候。
“待我家這些事處理妥當,再登門拜謝恩公救命大恩。”
楊玉英看了他一眼,,只提醒道:“我看你們家已經不大安全,多注意一點,小心為上。”
宗峻鄭重應了。
范向北他們的任務順利完成,卻又接到后續任務,調查宗家事件始末。
一路從宗家出來,玩家們分散開轉了一圈,范向北蹙眉:“人人都說宗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宗老爺待弟弟特別好,從小花大價錢送他去書院讀書,就盼著他能考上個秀才,好給家里改換門楣。”
“宗義民到沒什么讀書的天分,但也不是那等紈绔子弟,同兄長沒鬧過矛盾,至少沒有鬧得人盡皆知的深仇大恨。”
“他這殺侄殺兄的做派,究竟為了什么?”
林星舒嘆了口氣:“人有五毒,貪,嗔,癡,慢,疑,無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范向北訕笑:“也就是為權,為錢,為名,為色,總要為了點什么才是。”
一行人說著話,一邊徐徐而行,玩家們排成整整齊齊兩排,簇擁在楊玉英和林星舒左右,端是威風。
外人一看,不免心生羨慕。
可實際上要是有人看到他們之間的聊天界面,非得以為自己遇見的是不知從何處鉆出來的精怪,當真不知禮數。
“先找個客棧落腳。”
楊玉英看了看天色,笑道,“我看今晚要下雨。”
范向北故意神色輕松,鼓了鼓臉:“可惜這里不是海州,沒有悅來客棧,真希望悅來客棧早一點開遍全世界,那就省心多了。”
其他人都笑著紛紛應是。
悅來客棧現在是海州的招牌客棧,主要分布在海州各地,以及周圍的幾個州郡。
客棧服務極好,提供的飯食美味可口,家居擺設都一模一樣,可以滿足商旅的一切需求,尤其是免費提供悅來小報,各地消息匯集一處,每日更新,能讓商旅不出門就知道海州地界以及周圍郡縣發生的所有大事。
在這方面,別的客棧想和悅來客棧學習都很很難。
就如今這樣的通訊水平,某地發生大事,傳到其它地方這消息早已過時,悅來客棧卻不同,它是玩家開的。
如今玩家遍及海州各處,但凡當地發生消息,奮筆疾書,寫下來往線上一傳,所有玩家都能共享。
可以說哪天海州最南端出現商機,消息就會在同一時間,讓海州最北面的玩家也知道,更是第一時間記錄在悅來小報上面供住店的客人閱讀。
現在還是小打小鬧,說到底泉劍還沒發展起來,只能護住海州的地盤,等到將來勢力范圍擴大,悅來客棧遍及全國,這份信息優勢才能真正發揮到極致。
這年頭客棧可不好開,勢力沒鋪開,楊玉英就是放開限制,玩家們自己都不大敢大刀闊斧地四處發展。
游戲里的產業那也是自己的產業,隨便讓人毀了,照樣損失真金白銀,不是鬧著好玩。
一行人慢吞吞找客棧,但所有客棧都爆滿,不要說客棧,就連民宅都快要滿了,住的都是各地蜂擁而至的江湖人。
也幸虧他們一行人生得太好,范向北只稍稍露出些為難的表情,就有個打扮頗有富貴相的鄉紳老爺笑道:“小老兒姓王,家就在前面不遠處,諸位公子要是不嫌棄,可暫在小老兒家住下,待有客房再另行安排。”
“那就多謝王員外。”
范向北連忙應下。
王家顯然是當地大戶,整個翻云巷子前后三排,幾十間青磚大瓦房都是他們家的,家中也是仆從如云。
楊玉英一行人被安排在客院,王員外還特意吩咐,給客人們準備好新的被褥,送上可口的飯食湯水。
“阿彩,讓你身邊的劉媽媽去照應一下。”
王員外回到正堂,看見老妻,想了想道,“今天來的客人里有女眷,老方那老小子粗心,可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是哪里來的客人?去年咱們家招待縣太爺的小舅子,也沒見你多上心,都是我讓人出面應酬。”
“哎,那算什么正經小舅子!”王員外哼了聲,“咱們那位縣尊大人,哪里都好,說句勤政愛民不過分,就是在女色上總容易犯糊涂,光是小妾就納了八個,小舅子數不勝數。”
“不說這個,我這回招待的客人,可不是一般人,總之,咱們好好招待,沒準是個機緣。”
王員外發了話,員外夫人自然也上心,處處都很體貼,時時關注照應。
楊玉英自然不會讓這一家吃虧,給上下都備了厚禮。
員外夫人剛吩咐下去,好好給客人燒些熱水,讓客人們能踏踏實實泡個澡解乏,楊玉英便令孫萍萍攜了禮物過來拜訪。
孫萍萍不算很能言善辯,但一副好相貌,氣質又是不俗,在員外夫人這里已經是加分項,說話還客客氣氣,就更討人喜歡。
她不過幾句話就告辭而去,員外夫人再提起這些‘不速之客’,態度便肉眼可見地變得相當柔和。
“好亮的珍珠!”
身邊丫鬟幫著整理禮物,打開一只匣子,里面竟是一匣子珍珠,個個都有拇指肚大小,渾圓齊整,十分精美漂亮。
員外夫人臉上也露出些許意外,“看來的確是貴人駕臨了。”
像這么好的珍珠,人家隨手取出隨手贈與,絲毫不放在心上,可見家底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