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竊案還有許多后續,但楊玉英和夏志明都沒等結果,提交完早準備好的諸般檔案,徑直收拾東西離京。
楊玉英他們也沒有走得太急,從從容容地按照皇城司的規矩,遞交了申請,上面似乎也打算讓自家人避一避風頭,迅速批準。
夏志明其實心里比楊玉英清楚,他們所作所為,貌似沒留下痕跡,也似乎沒有人會去懷疑皇城司里風華正茂的新生代,但其實在行家眼中,尤其是自家人眼中,破綻很多。
一來時間緊迫,二來沒少動用自家的察子們。
他們小動作一堆,和皇陵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上頭既不瞎,也不聾,不可能沒察覺到問題,只是相信夏志明和楊玉英,而且此事說大挺大,但既沒牽涉到敵國,與江山社稷無關,也就并非能捅破天的大案。
上頭便是察覺出有點問題,最多也就覺得兩個小輩太好奇,查案子的時候稀里糊涂的攪合了進去。
“這幫小孩子,不把心思用在正地方,整日胡鬧…不過還不錯,知道及時抽身。”
上面幾個老頭子,只能笑罵幾句,幫著把那點尾巴收拾干凈。
這些事楊玉英和夏志明都不清楚,反正兩個人淡定得很,只要沒人傳喚,沒人查到他們頭上,那便當不知道這回事,甩手走人。
林官想去泰山看日出。
他這輩子走南闖北,該去的不該去的地處都去過,其實對風景沒甚興趣,也不似夏志明一樣有理想,小夏看起來端方,可以前經常和他說,將來學藝有成,要朝游北海暮蒼梧,看世間險峰奇景。
林官沒有那樣的野心,他過去從來不想將來,今日卻想在最有名的山上,安安靜靜地看一回日出。
很多年了,他習慣日落,從沒見過日出。
林見竹從車窗上翻身進來,走近前替林官診脈,按說,林見竹的醫術是超越生死的神術,只要他想,這世間不該有他救不了的人。
可偏偏林官就是例外。
林見竹也并不多言,本也不必他說,他本為楊玉英操控,自也沒有秘密。
“詛咒,還是命運?”
天氣越發寒冷。
車窗外的風景到是美麗,他們不著急,只選風景秀麗的地處去走,這一次的行程,誰也沒有著急。
楊玉英看了看林官,心里明白,訣別的時候要到了。
手環一定是真的,她確信,但她再一次見到的,就是她的元帥。
林官這個人,將要從她的生命里消失。
夏志明此時的心情,她猜不到,可是離別,絕不是種很好的體驗。
只是人這一生,本就是由無數的相逢與別離組成,每個人都要度過,愛別離苦,八苦之一,只能咽下。
楊玉英輕笑,從車廂的暗格里取出個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的陣盤,別看小,卻是她多年來學習訓練的最終成果,能攻能守,在當下看,應該在諸多法器中能排到最高檔。
只是耗能有些高,楊玉英目前正在研究怎么簡化,怎么降低耗能,如果能做到這一步,就可以大規模批量化制作。
反正車在路上,稍顯顛簸,看書晃眼,到不如研究這些打發時間。
楊玉英剛握住陣盤,就見系統界面輕輕地閃爍起來,不緊不慢,有點像星星在眨眼睛。
單人副本特殊任務:在某一時空,拯救星際之光,偉大的領袖林凱恩元帥。注意:任務者可能遭遇來自命運的諸般打擊,包括但不限于身體殘缺,精神殘缺,著陸時間點地址皆無法確定,忽遭遇奇怪狀況等一系列磨難。
任務完成獎勵:時盟禁區閣樓內制式法寶一件(包含可逆轉位面時空的時空眼)
楊玉英:“…”
真是有點激動,又有一點羞恥,還有些擔心。
她最覺得麻煩的,唯有一點,如果真是自家那位元帥,怎么會等著別人去拯救?拯救這樣的詞,主語從來都應該是元帥才對。
楊玉英立在浮云樓的扶欄旁邊,迎著冷風瑟瑟,靜靜地向下看,眼前長街喧鬧無比,好似整個平秦郡愛熱鬧的人都到齊,上到膏粱子弟,下到販夫走卒,人人探頭張望。
她身后燈火通明,紙醉金迷,無數豪客一擲千金,抱著粉頭沾染了一身脂粉味,酒酣耳熱后,哈哈大笑,很是快活。
片刻后,遠處街上一隊人馬押解著囚車由遠及近,為首的那人黑色長袍,戴著個眼罩,是個獨眼龍,一臉橫肉,神色陰冷,時不時以陰鷙的眼神盯著囚車里的人。
行到路中間,押解的人們也有些困乏,便在道邊停下,差人買了些酒肉,大口大口地喝起酒來。
這些人腰懸寶刀,坐姿站相都不一般,很明顯并非普通百姓。
浮云樓上,一個穿著打扮,一看便是來自外地的客商,無意中一低頭,正好看到囚車里的人,不禁驚訝:“好一個俊秀人物!”
這平秦郡到不算是什么窮鄉僻壤,但既不在江南,也不近京城,又是極靠北的地處,風水不大好,養出來的多是人高馬大的糙漢子,但囚車里這個,劍眉飛揚,五官清俊,端是漂亮。
“這般俊秀的小哥,這是犯了什么事?”
“哎!”
旁邊幾個粉頭過來一瞧,面上不禁露出一點唏噓,伸手拿去酒杯,輕輕啜飲,聲音里也略收起些嬌媚。
“要說這林公子,可是赫赫有名的風流名士,他是半年前來到我們平秦郡定居,一來平秦郡,就買下我們這里最豪奢的莊園,大肆整修,將將堪比王侯之家,一應飲食起居,簡直讓人大開眼界。”
幾個姑娘輕笑,“林公子慣愛風流,交游廣闊,時常在我們浮云樓宴客,吟詩作對,慨然高歌,必要樓里最有名,最漂亮的姑娘作陪,要喝最香醇的酒,要享用珍饈美食,我們這些姑娘們,也愿意伺候像他那樣的風流公子,他不光有才氣,文武雙全,生得俊秀,對我們還極尊重,雖不真的留宿,可出手大方,比別的客人不知道好上幾百倍。”
當著客人的面,姑娘竟說出這等話來,難得客人也不生氣,只是略一揚眉,帶著點玩味:“這位林公子這般豪奢,卻是不知,這錢財來源在哪了?”
幾個姑娘嘆了口氣,興趣缺缺地搖了搖頭:“我們哪里關心這些個,客人就是在外頭殺人放火,在我們這兒,也照樣能軟玉溫香地受著。”
她們這一干淪落風塵,連自己都救不了的弱女子,還能如何?
“就在五天前,林公子酒后醒來,忽然一樂,就在我們這浮云樓召了人手過來,遣散了婢女小廝,把家財盡數散去,或給孤兒寡母,貧窮人家,街邊乞兒,或修橋鋪路,或扔給醫館,替久病的病人交了藥費,事畢,只道一句‘事情成了,只是我這命,怕也到了頭。’果不其然,當日便有官差并金槍侯沈周沈侯爺的家將過來宣旨,道他家財萬貫,約莫是大盜賊寇,要鎖拿去郡守府問罪。”
客人一愣,心下不禁好奇,他多年行商走南闖北,其實看到的故事多如砂礫,可人都一樣,因這公子生得俊秀,對他的故事,就不免多三分好奇心。
沈侯爺是江湖正道魁首,何等大人物,為何要同一個年輕人過不去?
難道這年輕人真是大盜?
姑娘聲音低落,嘆道:“林公子并未反抗,束手就縛,被關入了郡守府,今日被押解出來,顯然是要遠行,就是不知要去往何處。”
她們這些女兒家,神色間不免有些憂慮,但也只是憂慮,并無人敢近前打探。
一行人正說話,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大笑聲,笑聲里隱隱帶著得意,“哈哈哈哈,你林星舒也有今天,看看,今日誰會為你說一句話?你不是仗義疏財,你不是交游滿天下?你不是自詡正義,要為弱者無辜出頭?不要說你外頭那些朋友,就是這平秦郡,就是這條街上,受你恩義的人有多少?可今天,誰敢為你說一句話?”
他許是喝了酒,獨眼龍十分亢奮,“真痛快啊,你也有今日!”
街邊無數探頭張望的商旅行人百姓,都情不自禁地低了下頭,心中難受。
他們中很多受過林公子的恩。
林公子自來到他們這地處,修橋鋪路,施粥舍藥,巷子東頭豆腐李家瞎眼的老母親,是他帶著四處尋醫求藥,治好了病。
今夏大水,是他組織人靠人力堵住了即將崩塌的河堤,保下周圍良田無數,百姓無數。
其它大大小小的事,數都數不清。
平日里大家見到林公子,也千恩萬謝,也感激不盡,家家戶戶也說要給他供奉長生牌位。
但即便如此,今日也沒人敢多為這位公子爺說半句話,就是有年輕氣盛的小孩子為其鳴不平,也都被家里老成長輩按住,實在是要處置林公子的那人太可怕,那可是沈半天沈侯爺,在平秦郡,誰不知沈侯爺的大名,當年城內首富人家,那也是赫赫揚揚的大族,讓沈侯爺扣上一頂結交江湖匪類的罪名,說滅也便滅了,連家里四五歲的小娃娃都沒放過。
他們這些升斗小民,那是萬萬招惹不起。
好些人垂首無言,只暗自里嗟嘆,大家伙都是血肉做的,平日里對那郡守府,提一句都打哆嗦,哪里敢此時聒噪?
“奴今日便為林公子說一句話。”
這時,浮云樓上忽然傳來一幽幽的聲音,楊玉英伸手握住扶欄,輕聲嘆道。
樓下看客們齊齊抬頭,樓上的喧鬧聲也略微停頓,不少人心中驚訝,卻見說話的竟是個瘦弱少女,穿著浮云樓里最低等的小丫鬟才穿的衣服,看起來十四五歲,容貌沒長開,卻瞧得出是美人胚子。
“你們羅織了一大堆罪名,要給林公子定罪,罪證卻一件也無,說什么他有錢,所以約莫就是大盜,好一個約莫,如此莫須有,空口白牙,誰能心服?”
楊玉英從外樓梯上一步步下來,“奴叫楊玉英,只是這浮云樓里還未曾正式待客的小小侍女,與林公子向來無甚交情,他到浮云樓大宴賓客,應召的都是樓里名聲遠揚的絕色佳人,如我這般小丫頭,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計,便是如此,林公子對我說過的寥寥幾句話,也斯文客氣,從無半點失禮。”
“我認識的林公子,含霜履雪,行比伯夷,是高潔之士,你們再是眾口鑠金,真相就是真相,假不了。他說家中銀錢是祖輩所留,你們非說不是,那么你們能給出什么樣的證據?”
罪證自然是沒有。
獨眼龍冷笑:“呵,到還有個卑賤的風塵女子為你說話,可惜,現在頭上的天說你有罪…”
“誰認他是天,誰去認,我可不認。”
楊玉英從樓頭上一躍而下,衣袂飄飄,竟是一股決然之意,衣擺長袖中,露出細細密密的黑色圓柱形的東西。
左右看車的人乍見之下,只駭得魂飛魄散,齊刷刷狂奔出好幾步,躲得遠遠的。
楊玉英一笑,轉頭看林星舒,輕聲道:“無論公子是怕連累什么人,還是有什么緣故,我都不管,人我是救定了。”
林星舒眉目含笑,神色淡定,并無氣惱,笑看著楊玉英,長揖一禮:“多謝姑娘!”
楊玉英從地上撿起剛剛那些人逃跑時遺落的刀,反手一刀劈開在車門上,打開車門,伸手攙扶著林星舒下來。
“我這一出風塵俠女的好戲文,總要讓我扎扎實實地演完才好。”
她回頭看向一臉恐懼的獨眼龍和那些押送人員,神色輕蔑,“我身上纏滿了來自霹靂堂的黑火,如果你們非要追殺我們,那也請便,只生死有命,看你們能不能在黑火爆炸之前讓我們死得再無一絲氣息。”
獨眼龍面上又驚又懼,大怒,但他甚至不和楊玉英口舌,徑直又向后一溜小跑跑出去老遠,這才怒道:“這天下已無爾等容身之處,你們還想跑到哪去?”
楊玉英扶著林星舒轉過頭一步步漸行漸遠,絲毫不停身后的咆哮叫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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