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開從火車站出來,舉目四顧,心下茫然。
他本來是要去魔都參加阿顧的畫展,可腦子也不知道怎么糊涂起來,反正就稀里糊涂坐過了站。
按理說應該和乘務員說,乘務員會讓他免費坐回去。
結果,他愣是又稀里糊涂地下了車。
想了想,還是覺得他累得腦子已經木了,干脆就在中途下車的這個小城市休息一天,明天再去。
好在阿顧的畫展一開便是一周,到也不著急。
“壓軸出場也不錯。”
多補的那點火車票錢,他到不當回事,可出了火車站,一眼看到破破爛爛的快捷酒店,再看油膩的小飯館,林開忽然就心生猶豫。
在這世上,林開第一怕的是阿顧的啰嗦。
第二怕的就是沒有美食可享用。
他都預定好了魔都的米其林三星餐廳,大廚正準備拿手好菜等他去享用。
現在,他要為了休息錯過美食不說,還要強迫自己在這里吃飯?
林開嘆了口氣,搜了搜本地最大的酒店地址,找了輛共享單車,又去旁邊藥房買了酒精,熟練地把座位,扶手都擦干凈,戴好手套,直接騎車走人。
他平時不開車,不打車,只坐地鐵和公交。
出門能坐火車就坐火車,不能坐火車就盡可能地坐汽車,迫不得已坐飛機之前,每每要先去道觀,寺廟求一把護身符隨身攜帶。
再去找算命先生,看星座測算自己最近的運氣,若是運氣不好,不宜出行,他寧愿不去,也絕不坐飛機。
人人說飛機是最安全的出行方式,他不信,看看新聞上那些墜機事故,多么可怕!
還是在地面上走更安全。
至少在地面上走,別管多危險,總有自救的可能。
可飛機一旦出事,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林開腦子里轉了好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回神,舉目四顧——找好的酒店呢?
翻開手機看了半天地圖,發現自己走反了方向。
林開一遲疑,實在累,干脆就在旁邊的快捷酒店住下。
他是有一點潔癖,但是不嚴重,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地步。
在酒店休息到傍晚,林開決定餓一晚上,明天早起坐火車去魔都在吃…
餓啊餓啊餓啊!
忽然有一股香味從窗戶縫隙鉆入,鉆到他的鼻子里。
林開瞬間起身,扒著窗戶向下看去,就看到窗外不遠處,街道對面有一家小飯館,招牌還挺漂亮。
“金家小食?”
飯店前面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這群人頭上搭著涼棚,有的坐著有的站著,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說話。
林開的眼神好,聽力也不錯,他現在住的小快捷酒店隔音效果一般,從二樓向下看,一覽無余,外面的聲音也清清楚楚地往他耳朵里鉆。
“今天小老板在呢!”
“里面的快點吃,有多大肚子啊,別玩了!”
“…小海哥今天還是很可愛。”
林開摸了摸肚子,起身穿衣服穿鞋走了下去。
一走到街道對面,林開腳步加快了幾步,可走到人群后面,卻是躊躇不前。
眼前這些排隊說話的客人里,有學生,有白領,還有周圍短袖短褲出來遛彎逛街的大爺大媽,林開遲疑了下,張了張嘴,還是沒張開口去問這飯店什么時候能吃得上飯。
他以前在外面用餐,從來都是提前預約好,到了地方不用他說話,不必他點餐,自然有服務人員把他請進門,安排妥當,他只負責吃就行。
可是現在讓他自己覓食,他技術就不大熟練。
前面大體排了十幾個客人,大熱天的,可到不顯太急躁,就是互相打趣調侃。
“你不是說要加班,嫌棄小食人多,怎么又來了?”
“我不來你個懶貨也排不到前面。”
林開心中仔細組織要說的話——排隊,進去,坐下,點餐,點招牌菜就好。
一邊想,一邊目光逡巡,忽然一凝,他登時嚇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張了張嘴還沒發聲,前面排隊的一個年輕女孩子就一把揪住她男朋友的胳膊:“豬,豬!”
他男朋友也揉了揉眼睛:“豬在…敲門??”
眾人注目下,一只小黑豬從外面巷子口一路溜達過來,這小黑豬身上穿著小西服,腳下踩漂亮的皮靴,抬起前蹄敲了敲門。
里面坐在角落里練字的小朋友就推門而出,手里還拖著個桌子。
“好可愛!”
五歲大的小娃娃,一本正經地拖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桌子一步步走出來。
最前面兩個食客,連忙過去幫忙,擺好桌子,放好椅子,小娃娃還張開手要抱抱。
一穿著白色連衣裙,略有些豐腴的女學生,暈陶陶把娃娃抱起放在椅子上。
“謝謝!”
小娃娃乖巧道了聲謝。
“啊!”女學生雙手捧心,“好萌!”
小海笑了笑,沖屋內喊了一聲:“薇薇姐姐。”
姜薇薇就走出門,一樣樣擺好筆墨紙硯,又把小黑的檢疫合格證給它塞在小西服的口袋里,朝一眾客人笑道:“各位貴賓,我們家小老板一會兒還有事,只能工作兩個小時,您幾位今天就不要等了,先去忙,下一次小老板要復工,保證提前通知。”
“兩個小時夠了。”
“我就吃份炒餅!”
“屋里的趕緊吃,再磨磨蹭蹭,小心被餓狼給生吞了。”
一群客人今天難得沒太關注美女小姐姐,隨意敷衍兩句,目光就都落在小孩兒和豬身上。
五歲的娃娃認認真真練字。
剛斷奶的豬寶認認真真磨墨。
沒錯,豬再給小孩兒磨墨呢,一只蹄子分外艱難地按著一方古松煙墨,磕磕絆絆地在為小男孩兒服務。
食客們平時也沒少去動物園,看動物表演,可在飯店門口看到一頭會磨墨的小豬仔,那感覺還是特別酸爽。
林開沉默地立在旁邊,他剛來不久,眾人就注意到他,沒看到他時還好,一看到他,一眾食客忽然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實在是所有人和他一比,都顯得相當接地氣。
林開身上,kiton的西裝三件套,雖然可能一部分食客認不出他衣服的牌子,但還是能看得出,這人站在這里就格格不入。
周圍喧鬧聲頓時就小了。
林開:!!?
為什么大家都不說話?
他目光落在正寫字的小孩兒身上,又看他那頭豬。
這孩子寫得字可真好,一手顏體已經顯得非常成熟,雖然可能是因為年紀小,腕力不足,尚有瑕疵,但是已經頗具風骨,比他認識的幾位書法界新秀都只好不差。
為什么大家都不夸贊?
林開上前一步,輕聲道:“你寫得真好,是非常優秀的作品。”
三殿下:“…多謝夸獎?”
林開又看了看那頭小黑豬:“這頭小豬也十分有靈性,是你們飯店專門特別飼養的名貴肉豬嗎?”
燕王:“…”
眾人:“…”
林開:“??”
姜薇薇聽見聲音,抬頭掃了一眼,登時有些意外,回頭叫楊玉英:“小姐,林大人來了。”
楊玉英探頭一看,差點也以為外面這位是林官,不過也只一剎那,隨即就搖搖頭:“應該是長得像。”
不光像林官,還很像元帥。
這人甚至比林官更像元帥,唔,是出現在人前的那個驕矜嚴肅的元帥。
楊玉英輕輕一嘆:鬧了半天,她家元帥竟然是個大眾臉!
一個半小時之后,兩點四十五分。
林開終于隨著一波食客進了門,他只一遲疑,數個桌子被搶,給他剩下離空調最遠,離窗戶也最遠的一張。
“蔥爆肉!”
“白灼大蝦,地三鮮,清蒸羅非魚…”
“干炸蘑菇…”
“土豆絲,糖醋里脊。”
一眾食客爭先恐后地點單,林開茫茫然舉頭四顧,全然不知該怎么做。
楊玉英瞧著有趣,在一干食客注目下特意走過來笑道:“先生,您點單嗎?”
林開目光落在楊玉英的身上,呼入一口青青草木香,頭不自覺暈了一下,心口隱隱發脹。
楊玉英笑道:“需要我為您推薦招牌菜單嗎?”
“我,好。”林開小聲道。
楊玉英就很順手地幫他選了一葷兩素,外加一茶樹菇雞湯,今天的食材里面茶樹菇最好。
林開輕輕點頭,盡數答應,等楊玉英要走,才本能地拉住對方的手臂。
楊玉英一揚眉:“嗯?”
林開的耳朵瞬間紅起來,許久,終于訥訥道:“…你們的菜單好像寫錯了,少了一個零。”
“噗!”
旁邊一食客一口嗆翻了半盞茶,姜薇薇眨眼間扶住茶盞,笑道:“小心。”
“咳咳咳,謝謝。”
食客臉色爆紅,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拿手機拍了林開一張照片。
下面配字——‘你們的菜單好像寫錯了,少了一個零!’
這是什么土味裝那啥啊!
換成別人說這種話,那得換來群嘲,偏偏眼前這位這般說,在座的人皆驚恐,齊齊抬頭盯著楊玉英。
雖然再加一個零,好像才符合小老板的手藝,但是真加一零,他們就沒辦法每次都來吃啦!
楊玉英失笑:“食材都很普通,沒有那么貴。”
眾人:“…呼!”
林開再沒開口。
楊玉英做飯的速度向來快,雖然只有她一個人霸占廚房,但還是沒過多久,眾食客心心念念的美食便上了桌。
林開夾起一片蓮藕,輕輕咬在口中,咔嚓,一聲脆響,甜美的汁水滋潤干涸的舌尖和喉嚨,他攢起的眉峰一點一點被撫平,眼角眉梢都露出些輕松愜意。
飯館里漸漸安靜,所有人都專注食物,就連門外不遠處練字的人和豬,都無法吸引眾人的注意力了。
最后一顆米粒填入口,林開戀戀不舍地拿著筷子,好半天才輕輕放下,徐徐吐出口氣。
“…買單。”
楊玉英輕笑:“誠惠,七十九。”
林開摸出張黑金卡遞過去。
楊玉英:“…沒有現金的話,微信或者支付寶都可以。”
林開臉上紅得簡直要燒起來:“…哦。”
終于買完單,林開忍不住道:“小姐!”
楊玉英回眸輕笑:“什么事?”
林開只覺背脊上的冷汗都濕透了襯衫:“你的廚藝,不該這般廉價…這是不正當競爭。”
楊玉英:?
林開輕聲道:“你能擁有這一手好廚藝,必然是經過千辛萬苦的學習和訓練,耗費不知多少心血,消耗掉無數的頂尖食材,你的廚藝很貴,這么貴的廚藝,理所當然地該擁有,配得上它的價格。”
說著,林開站起身,強忍著道:“請你好好珍惜自己的廚藝,漲價吧。”
說完才起身落荒而逃!
一回到酒店,林開就默默伸手小小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竟然眼饞剛才那廚師系上圍裙以后,露出來的那一丁點小肚腩。
他居然覺得很可愛。
他居然想伸手…摸!
林開把手貼在臉上,熱度驚人!
他懷疑自己可能生病了。
楊玉英:“…”
周圍一眾食客再也沒心情欣賞剛才那位仿佛從電視里走出來的貴公子的美貌。
“我懷疑,這家伙是想人為提高門檻,避免排隊,我有證據!”
“唔,不要吧,雖然不排隊是很好,但是太貴了吃不起的。”
楊玉英摘掉圍裙,叫上姜薇薇,和金母說了一句就出了門。
又有另外一個任務目標到了。
他們要去接人。
雖然林開很有趣,但顯然還是任務目標更重要一點。
這回任務目標離他們的距離有些遠,不在衡市,在隔壁的江城。
楊玉英搜了一下,地點就在江城九龍廣場,‘星火燎原’節目組拍攝場地。
星火燎原是一個網綜節目。
算是如今比較泛濫的全民選秀節目,去年第一季播出,收視率一般,不過投資商很大方,主創團隊對節目也滿看重,所以到底還是重啟了第二季。
這節目的海選點在就在隔壁城市,以至于在本地還是頗有名氣,楊玉英和姜薇薇看到這么個地點,頓時有點意外。
“這回的目標是誰?難道是參加選秀的練習生?”
楊玉英心下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一個外來者,初來乍到就要出現在無數觀眾的視線之下,可千萬別被人當成神經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