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過,秋日便臨。
一場秋雨后,風似乎比往日更涼了。
“義父,我看晚上咱們應該趕不到通縣去了,前面不遠處有一間廢棄的寺廟,不如先住下如何?看現在這天色,夜里可能會下雨。”
丁儀風手中拿著一根樹枝,樹枝上串著烤得外焦里嫩,無一處不妥當的魚,把魚遞給陳凌,他便笑道。
陳凌點頭應下,一邊吃烤魚,一邊笑道:“小丁,你這手藝這幾年真是見長。”
丁儀風莞爾,旁邊蹲在地上數螞蟻的琴琴丫頭聞言登時回頭,冷哼一聲:“呵、呵。”
陳凌看她嫌棄的小表情,一下子笑得不行。
“笑什么笑!”
琴琴狂翻白眼,“大人,您就是個偏心眼,陸清峰那小子吃不了苦,一門心思想著享受,出門辦差也受不住風餐露宿,你就哄我丁大哥學廚藝去伺候他,有你這樣的嗎?我丁大哥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的人物,憑什么每天辛辛苦苦給他做飯?”
陳凌笑得眼角細紋都要冒出來:“琴琴,你這理就偏了,世人誰不樂意吃好的,喝好的,享受生活?我有錦衣玉食,也不愿意風餐露宿,你丁大哥學一手好廚藝,也不是專門為了小陸,我們都享福,主要是我能享上兒孫福,挺好嘛。”
“那怎么不讓陸清峰去學!”
琴琴還是怒。
丁儀風連忙撕下一片魚肉收買她,又笑道:“小陸他耐性不足,沒我細心,到不是學不會,可是他既然不喜歡,何必非要逼著自己去做,我做,也挺開心。”
琴琴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你就是太好脾氣了,這人脾氣太好,一準讓人欺負。幸虧有我在!”
陳凌吃完了魚,丁儀風又特別細心地取水來給他凈手洗面,收拾妥當。
陳凌起身笑道:“論勤快精細,我這些兒女里面,也就小丁最得我心。”
丁儀風輕笑:“讓小陸聽到,又要說義父偏心了。”
琴琴冷笑:“你還想著他,那小子沒良心的很,大人說要遣散家里人,他就走啊?別人走也還罷了,都是當差吃飯,大人待陸清峰如何,誰不知道?他到也要走,怎么對得起這些年大人待他的心意!”
說話間,陳凌自己拎著包袱,和丁儀風一起收拾好行囊背起來,繼續上路。
山風吹拂,鳥語花香,琴琴的嘴快,嘀嘀咕咕的,一會兒罵陸清峰,一會兒說到了通縣要吃什么好吃的,非好好宰姓陸的一頓不可,活潑可愛的緊,
丁儀風覺得,這一路上他和國師要是沒有琴琴這么個開心果,日子一定會辛苦得多。
距離通縣越來越近,他自己有點想小陸了。
算算日子,這都大半年沒見著。
前些年他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出任務也一起出,從沒有分開這么久過。
人養只小貓小狗,養個幾年還有感情,何況是個大活人,不想念才奇怪。
義父肯定也想他。
他們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可不自覺還是朝著通縣的方向走。
陸清峰說他想回家,還說自小離家,一晃十幾年,鄉音已改,再不回去,連爹娘恐怕都要忘了。
丁儀風一開始也生悶氣,只是小陸說的也對,自古忠孝難兩全,他這些年為朝廷盡了忠,如今也該盡盡孝心。
只是,小陸有點馬大哈,也不知他回家能不能和家里人相處得好。
他娘親會疼他嗎?
他可吃得慣鄉下的飯菜?
可不要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熬壞了身子。
轉眼間,廢棄的廟宇已在眼前。
這是月老祠,周圍雜草叢生,遠遠看去盡顯破敗。
風已經越來越大了。
一行人加快了腳步。
正走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求救聲。
“救命啊!”
“有鬼!”
“鬼吃人了,救命,救命!”
丁儀風頓時警惕,荒郊野嶺有人呼救,不是真遇到鬼魅,就是鬼魅在惑人。
他也是藝高人膽大,把背囊交給琴琴,叮嚀道:“義父且等等,儀風過去瞧一瞧。”
“不。”
陳凌輕聲道,“還是一起去。”
他舉目遠觀,前面一團陰煞氣,觀之不祥。
呼救聲越來越急促,丁儀風也沒再多說,朝著聲音急急趕去,剛走到半山腰,就見前面好幾個獵戶打扮的山民被吊在樹上。
樹枝上盤旋著一條巨大的蟒蛇。
蟒蛇張開血盆大口,朝著獵戶吞去。
丁儀風想也沒想,甩手扔劍,劍直直地穿透蟒蛇,釘在樹上,可那蟒蛇卻仿佛毫無感覺,一口把一個獵戶吞下去。
它似乎頗為飽足,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丁儀風大怒,合身撲上去,拔劍橫擊蟒蛇七寸,一擊卻擊了一空。
琴琴:“啊!”
陳凌高聲道:“小丁,下來,是陰魂。”
丁儀風落了地,這才發現,剛剛被吞掉的獵戶又被吊在了樹上,滿臉淚痕,恐慌至極,拼命掙扎呼救,那條大蛇同樣盤旋過來,蠢蠢欲動。
他伸手抓了下,根本碰不到獵戶,只覺得掌心略有些寒氣。
獵戶大哭:“公子,救我,救救我,救命!”
丁儀風心中一陣不忍心:如果小陸在就好了。
論處理這些妖魔鬼怪之類的事,還是陸清峰手段多。他在這方面,的確不擅長。
以前陸清峰在,兩個人分工明確,丁儀風處理人事,陸清峰處理鬼事。
陳凌走到樹下,招呼丁儀風下來,舉目遠觀,沉聲道:“這些陰魂是被困在此地了,日日夜夜在清醒著經歷死亡的過程。這樣吧,你給我護法,我念一卷經文試試,看能不能超度他們。”
經文化作經咒,在昏暗的樹下顯出金色的光圈。
丁儀風和琴琴一人提劍,一人提刀護持陳凌左右,這般陰冷的環境,他們二人身上的衣服已經打濕了三回,都是濕了干,干了再濕。
陳凌不愧是當朝國師,經文一誦,天地寂靜,就連樹上的亡靈也似乎被安撫住。
丁儀風靜靜地聽著,也沉浸在一片凄冷幽靜氛圍中難以自拔。
整個樹林的氣氛都變得十分安逸祥和。
就在這瞬間,尖利的嘯聲破空而至,天上忽降下一只赤嘴的黑鷹,猛撲到陳凌的頭上,臉上去 丁儀風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揮劍便斬,那鷹飛上高空,又是一聲長嘯,隨著它的嘯聲,整個樹林里的鬼怪亡靈都仿佛變得特別兇暴活躍。
蟒蛇席卷而至。
琴琴都嚇得尖叫一聲,又連忙忍住,提著刀護在國師面前,厲聲吼道:“滾開!”
她練的是刀是禁軍統領教的,大開大合,招式簡單,揮舞起來確實氣勢磅礴,雷霆萬鈞。
琴琴的刀是寶器,刀鋒上刻有符咒,一舞動到真擋住了那蟒蛇。
丁儀風也反應過來,棄劍,就地一滾,從琴琴扔到地上的背囊里拽出一把黃綢面的大傘。
以傘當劍,橫掃之下亡靈遍地翻滾哀嚎,一下子就震懾住它們。
這時,樹林里才走出一人,紅色的披風,看起來有異族血統,目光銳利。
丁儀風蹙眉:“什么人!”
天上襲擊它們的黑鷹輕輕落在那人肩頭,丁儀風和琴琴頓時更警惕,齊齊向國師的方向合攏過來。
對面來人抬頭看天,低頭看地,就是不看他們,只略帶一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哎!”
到是陳凌舉目四顧,看著正當中的日頭,抱拳對來人行了一禮:“多謝相助。”
紅斗篷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丁儀風一怔,片刻反應過來,低聲道:“現在是什么時辰?”
琴琴遲疑了下:“午時?咦,我們進林子的時候,不是已經過了晌午?”
陳凌到底經驗豐富,沉吟片刻苦笑:“我們恐怕是昨日入林查探,見到這些冤魂厲鬼…我這一卷經文,竟念了一夜。”
“是前日。”
那邊紅斗篷的年輕人輕聲道,聲音有一點古怪別扭。
琴琴愣了下,摸了摸肚子,肚子咕咕叫:“…我餓了,好渴!”
她剛才還沒有反應,可此時卻腹中饑餓的厲害,口干舌燥,仿佛好幾日不曾吃飯一般。
丁儀風都有些頭暈目眩。
紅斗篷的這位看了他們一眼,把手里的水囊和干糧都遞了過去,自己一伸手,肩頭的黑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飛出,高聲鳴叫不休。
琴琴只覺得這叫聲刺耳的厲害,抬頭看去,卻見剛剛圍在他們身邊的那些亡魂冤鬼們居然大多都消失不見。
略略泛黃的樹葉后,到似乎有一點小尾尖探出來,顯然是那條‘蟒蛇’就藏在后面。
一開始求救的獵戶到是依舊掛在樹上,神態木然。
“這一片有一個天然形成的迷陣。”
紅斗篷尋了個地方坐下,抬頭看著天上的黑鷹,一邊幽幽道,“幾十年來,很多人死在這里,有一個女孩兒,因為她發燒生病了,她爹嫌她礙事,又浪費糧食,沒力氣做活,就把她扔到了迷陣里面。”
“當天晚上,小女孩兒活著被一條蟒蛇生吞了去,她死后元氣凝聚,化作厲鬼,失去理智,殺了她所有的親人,還把她父親的魂魄拘在身邊,讓他無時無刻不受被生吞活剝之苦。”
紅斗篷的聲音平緩而柔和。
琴琴聽著聽著,一下子淚流滿面:“…好可憐啊!”
紅斗篷笑了笑,轉頭看琴琴,神色漸漸變得很溫柔:“在下莫羽生,幾位是外地人吧,這里的迷陣不好走,我帶你們出去?”
琴琴腦子里一陣恍惚。
他長得真好看,他的眼睛里有一點碧色,好像透明的,特別純凈,真是漂亮啊。
她腦子一抽,都沒去問自家大人,就連連點頭,嘴里只有一個‘好’字。
莫羽生輕笑,帶著陳凌一行人慢吞吞朝通縣走,一回頭面上就露出些許頹廢萎靡。
他到底在干什么?
莫羽生心里有點難受,手下一用力,使勁揉搓自家的鷹。
這家伙肯定是吃得太多,堵住了腦袋,為什么跑去打破幻陣,把這幾人救出幻境?
讓他們在幻境里無聲無息的餓死不好嗎?
莫羽生心下嘆氣,心里卻也知道。當時看到陳凌他們精氣消耗到危險的地步,他內心深處動念,并不想這些人死。
黑鷹是真正與他心靈相通的靈物,他只一動念,黑鷹便去救人,實在怪不得這小東西。
莫羽生不是個喜歡后悔的人,腦子里瞬間盤算起,若正面交鋒,他能不能殺人于無形?
夜里的夢有點嚇人?
歐陽雪和義父?他們能有什么恩怨?
陸清峰略有些不安,慢吞吞起身,總覺得身體僵硬無比。看來這次的傷,有些重。
歐陽林臉色慘白地在門外來回轉圈。
“蕭遜不見了。”
“少主不見了。”
“莫少俠也不見了。”
歐陽林一圈又一圈地轉悠,抬眼看到陸清峰出門,他一個箭步過去,抓住陸清峰的袖子,“陸少俠,你睡了三天,我的天啊,總算醒了。”
“哎呀,怎么辦!幾個也師兄也跟著不見了,人都不見了。”
云神醫和他師弟正在院子里打拳。
云神醫笑了笑,他師弟整個都暴躁起來:“我們是鬼不成?”
陸清峰擺擺手:“別急。”
他嘆了口氣:“中元節剛過,各類出來亂逛的妖魔肯定還多,你和莫家堡的弟子自己去商量,分成幾個組,輪番巡查各地,尤其要注意那座山。”
歐陽林有些發愣。
陸清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長大了,難得出來游歷,總要做些正事才好。”
歐陽林點點頭。
一出門,忽覺哪里不對。
他們藏劍山莊這一趟唯一的正事,就是取回招魂幡。
唔,不過現在招魂幡已回到少主手中…算了。
反正出門斬妖除魔總不會有錯。
歐陽林剛走到門外,一衙役就匆匆過來:“歐陽公子。”
這人是通縣縣衙的人,一下馬,氣喘吁吁地道:“不好了,歐陽少主殺了王員外家的三公子,還拒捕打傷了幾個玄衛,現在玄衛指揮使下令,要將其緝拿,帶回京城問罪,若遇反抗,殺無赦!”
歐陽林:“…”
陸清峰從院子里走出,蹙眉:“歐陽雪殺人?”
“是,眾目睽睽之下殺的,王員外家幾個家丁可以作證,還有傷者。”
陸清峰伸手,一抹陽光落下照在他的掌心里:“原來太陽還沒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