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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身份

  話說,楊玉英有多少年沒被人這般懟過了?

  就是上輩子她被沈若彬和趙錦兩個差點氣死的時候,她其實也沒被人這么懟過。

  沈若彬在外好歹彬彬有禮,在她面前也貌似想要講道理。

  至于趙錦,她一直表現出來的都是不安的,痛苦的,是想要把沈若彬還給楊玉英,只是做不到。

  她在楊玉英面前,從來是‘卑微’的,‘可憐’的,一向客客氣氣。

  楊玉英就是被怨恨,被討厭,那些厭惡怨恨也多在暗處。

  就是趙錦對她的敵意,那也只是影影綽綽,從不曾擺在明面上。

  楊玉英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位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翠玲的長相的確不大討女孩子喜歡,她身上那種纖弱的氣質,太容易讓女子感到威脅,可是在翠玲的記憶里,她對姜晚相當懼怕,半點不敢違逆,也絕對沒有得罪過對方。

  楊玉英一時沉吟,心下驚異,面上到不驚不怒,只是雙手抱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晚幾眼,忽而冷笑“姜小姐,你要不要找個鏡子照一照,看看你現在的這張臉是什么模樣,呵,簡直丑得讓人惡心。”

  姜晚腦袋嗡一聲,火氣蹭一下躥上來,抬手就一巴掌扇去。

  楊玉英揚眉,狀似無意地一抬手,結果還沒彈到姜晚的手腕,宋晟便一步跨到她身前,伸手捉住姜晚的胳膊,臉上一沉,眸子中已有怒意。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大約動了真怒,力氣一時沒控制住,姜晚被抓得胳膊生疼,眼眶里的淚珠滴溜溜打轉,卻倔強得不肯哭出來,冷聲道“我,我樂意!你是她什么人,用你給她出頭?”

  楊玉英心下嘆氣,有點遺憾,剛才要是讓姜晚動了手,唔,也許自己能清凈幾天了。

  但現在隔著宋晟再去教訓姜晚一巴掌,她也懶得動。

  抬頭看姜晚的火氣欲發不發,臉色潮紅,登時明白。

  原來是為了男人!

  哎,怎么現實如此狗血!

  翠玲心底深處,對宋晟有些好感。

  或許這好感還有些懵懂,但的確有。

  楊玉英在翠玲意識里知道,她見過很多男人,可從沒有見過像宋晟這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還不看輕他的。

  十五歲的少女春心萌動,于是就無可奈何地有了念想。

  不過,楊玉英確信她沒表現出一絲一毫,她甚至沒敢仔細看宋晟的。

  姜晚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對宋晟志在必得,翠玲年紀雖小,可她看得出來。

  她在春月樓這樣的地方討生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宋晟不會喜歡她,自然不敢奢望。

  可即便如此,姜晚還是不痛快。

  楊玉英略無所謂地抬眸,只見姜晚和宋晟面對面吵得像兩只斗氣的大公雞。

  她也懶得理這鬧劇,把自己鋪好的桌子向旁邊推了推,避開姜晚,慢吞吞坐上去,打了個呵欠,閉目養神。

  半晌,宋晟居然勸服了姜晚。

  楊玉英見姜晚噗嗤一聲,笑得臉頰羞紅,宋晟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親自幫她找了新的鋪面,鋪床疊被,一時竟覺得自己在看話本。

  怪不得姜晚舍不下。

  眼下這世道,說是女子與以前不同,地位大幅度提高,可男人們像宋晟這樣能放得下臉面的,依舊是寥寥無幾。

  姜晚享受得的確是頂頂富貴的生活,但宋晟這樣的男人,她怕是也見不到幾個。

  宋晟安撫好姜晚,才轉頭對楊玉英抱歉地笑了笑,卻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可只一笑,姜晚的目光就陰測測地追過來,楊玉英無所謂地道“別看了,姜小姐,你若在無緣無故地招我,我看你的臉一個不順眼,說不得就真讓你見識見識,男人在我這樣的女人面前,到底賤不賤!到了那時候,你可別怪我。”

  宋晟愕然。

  姜晚也瞠目,半晌大急“混賬,宋晟哥哥才不會,你別做夢!”

  宋晟趕緊拽住她,滿臉無奈。

  他一直覺得翠玲姑娘柔弱可憐,如今…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女孩子受不住姜大小姐的脾氣,再正常不過。

  宋晟顯然對此頗有經驗。

  姜晚雖然喊得聲大,但表情卻顯出一點驚怕,眉宇間十分警惕。

  楊玉英伸了伸腰,擁著被子躺下去。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大風酒肆內,好些客人驚慌失措,失魂落魄,但到底都不是普通百姓,驚懼過后,便恢復了些許平靜。

  楊玉英不自覺松了口氣。

  環境嘈雜喧鬧也就罷了,再看一張張驚慌到扭曲的臉,她怕是連飯都要吃不下去了。

  閑來無事,楊玉英照舊坐在堂前說書。

  講論語,說孟子,述史記,再穿插一下荀子,韓非子,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說的東西,竟也算得上趣味橫生。

  興致來了,引吭高歌唱詩經。

  別人還罷了,宋晟簡直聽得著迷。

  他吐開始老是惦記姜晚,到沒聽入味,結果越聽越喜歡,到后來哪怕姜晚鬧得厲害,他還是一看到翠玲姑娘坐在堂前,讓人烹香茗,準備點心,他就不由自主地找位置端端正正坐好。

  與旁人不同,宋晟正經讀了好幾年書,他父親曾中過進士,是個文人。

  他母親蒔花女羅無心,那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這樣的家庭,養出來的公子怎會不喜讀書?他不光喜歡,還很有天分。

  如果不是江湖上自由更適合他的性情,他真的去讀書科舉,最起碼也能中舉。

  正因為懂,所以聽楊玉英講學,才聽得更入神,更喜歡。

  反正一整日,楊玉英都快要習慣姜晚大小姐射過來幾乎能說得上是兇惡的視線了。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

  傾盆大雨滾滾而落,楊玉英立在窗邊掃了一眼,略略蹙眉。

  歐陽莊主趕路速度之快,超過她的預料,本來以為十幾日才能到,不曾想,他們這位莊主竟然幾乎是在走直線。

  楊玉英吐出口氣,心里不自覺對歐陽莊主生出十二分的敬畏之情。

  只是這場大雨來得不是時候,歐陽雪有潔癖,不討厭雪,卻討厭泥濘。

  他那樣想把白衣穿到地老天荒的劍客,這樣趕路,不知還能不能保證自己的仙風道骨。

  “咳。”

  楊玉英莞爾。

  歐陽莊主也是她自己。

  只是每每分神時,同莊主同調度升高,她就覺得,歐陽雪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就是真正的藏劍山莊莊主,擁有不為人知復雜的過去,是冰雪鑄造的劍神,有他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人生。

  “花,花呢?”

  楊玉英正賞雨,忽然有人啞著嗓子呼了聲。

  哐當。

  乞丐打扮的中年男人虎目圓瞪,猛一拍桌子,神色恐怖,死死盯著放在酒肆大堂中心處的桌子。

  帶著孫女的老人抱著孩子,站直了身,一臉茫然失措,他的孫女把頭埋在他懷里,小聲啜泣。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點泥土。

  所有人圍著桌子上下看了許久,心里怦怦亂跳,神色戒備,扭頭觀察周圍。

  姜晚搶先一步沖過來,目光凝滯,瞬間扭頭盯著周圍,怒道“是誰?”

  她目光如刀,刀刀割人心。

  所有人鴉雀無聲。

  半晌,祖孫兩個小聲道“我們的人都在呢。”

  宋晟,姜晚,紫衣人,貨郎,乞丐模樣的男人,祖孫二人,還有那二十四五歲的兄弟兩個。

  翠玲。

  再加上酒肆老板娘,跑堂伙計四人。

  所有人都在。

  姜晚登時驚疑不定,瞇著眼環顧四周,卻忽然鎮定下來,轉頭看楊玉英“這花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楊玉英搖了搖頭“魔宗的人據點在附近,他們就近選毒蟲煉蠱毒,既有毒蟲,附近便有克制之物,我天生感覺靈敏,鼻子也靈,又卜算到生路所在,所以找到了這盆花,但是只有一盆,沒有再多的。”

  “你說沒有便沒有,至少你該再去找一找。”

  姜晚皺眉,“如今大家都困守酒肆,有花在,我們尚有退路,現在花丟了,你要不去找下一盆,我們豈不是由著魔宗的人揉圓捏扁?”

  楊玉英無語“沒有就是沒有。而且,當初我去西南無事,正因有那能驅蠱蟲的花在,現在花沒了,酒肆之外便是絕地,我自然也出不去。”

  “說得還挺像那么回事的。”姜晚冷笑。

  宋晟搖頭“別亂猜,許是魔宗的人做的。雖然魔宗說給三日考慮,但是他們那些人我們也知道,做事卜折手斷,從無信譽可言,而且他們也沒說過,不會在這三日進酒肆監視我們。”

  姜晚頓時打了個冷顫,心中驚懼。

  宋晟連忙又道“酒肆本也不太平,這幾日闖入過多少刺客強盜,不要自亂陣腳。”

  只是他這話,怕也只能騙騙沒江湖經驗的姜大小姐。

  別看魔宗的人不到,姜晚身邊熱鬧的不行,可魔宗一伸手,除非是有不怕魔宗的江湖勢力,否則誰敢蹚大風酒肆的渾水?

  酒肆內所有客人隱隱躁動,脆弱的同盟關系即將破碎,帶著孫女的老人嘆了口氣“別鬧了,沒準魔宗的人就站在門外看我們的笑話。”

  他頓了頓,指了下中年乞丐打扮的那位。

  “這位老弟,要是沒猜錯,你應該是江南苦老大的人。”

  乞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其他人都愕然。

  苦老大在江南的江湖上可是說得著的人物,他手底下養著三千河工,瓦匠,打手,乞丐,戲子,都是些抱團取暖的苦命人。

  三千兄弟情同手足,只要一人遇難,其他人會咬死敵人,不死不休。

  所以雖然這幫人的武功三流,可江湖上的人都不愿意招惹。

  他又指了指那二十四五歲的兄弟兩個,笑道“你們兩個是唐門子弟。”

  二人矜持一笑,反問道“老哥你呢?”

  老人家搖搖頭“老朽姓穆,山西人。”

  其他人頓時恍然,面上立時帶出些許恭敬“怪不得!原來是穆老爹。”

  穆老爹也沒多大的本事,武功介于二流三流之間,是個老江湖,早年走江湖賣藝,見多識廣,消息靈通。

  他到沒什么,可他養的十七個兒子,個頂個都是大人物。

  而且這十七個養子也非常孝順。

  穆老爹看了看貨郎,笑道“我卻不知小兄弟是什么來頭。”

  貨郎滿臉苦笑“我叫阿海,我在這條道上行商有七八年了,老板娘認得我。”

  眾人看他手腳,也猜他不會什么武功,最多有一點三腳貓的拳腳功夫。

  穆老爹又看了眼宋晟他們,嘆道“這幾位不必我介紹,宋晟宋公子雖初出江湖,名聲不顯,但他父親和母親的大名,恐怕無人不知。”

  “岫玉山莊白逸風白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少俠。”

  “姜晚姜女俠,十二連環塢的大小姐,更是聲威顯赫。”

  一眾客人面面相覷,這些都有名有號的,誰也不像竊花人。

  姜晚抬手指了指楊玉英“她呢,前青樓的廚子?我看不見得吧,誰知道她的底細?”

  楊玉英還沒說話,那老者就蹙眉“老朽不確定,但可以猜一猜,姑娘容貌昳麗,氣質脫俗,不會武功,卻是才學出眾,能歌善舞,莫不是玲玲堂的人?”

  眾人登時扭頭看過來,神色間帶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楊玉英“…不是。”

  客人們卻互相使了個眼色,仿佛了然。

  姜晚一下子更警惕,死死抓住宋晟的胳膊不放,連宋晟都有點擔憂。

  相傳,玲玲堂的門主是早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叫易玲,后也不知出了何事,竟淪落風塵,傳說她建起玲玲堂,培養頂尖的美人,據聞,這些美人有的送入了當朝權貴人家,有的進了富商巨賈之家,有的依附江湖大佬。

  一開始,玲玲堂很低調,名聲很好,培養的美人名聲也不壞,可是后來發生了幾樁大事,無數名門大派,世家大族因玲玲堂的美人計分崩離析。

  玲玲堂也因此被朝廷江湖同時封殺,煙消云散。

  美人們四散流離,不知所蹤。

  江湖人再說起這個組織,男人們總是有點向往,有些鄙夷。

  至于女人,那就純粹都是鄙夷了。

  楊玉英無奈,她再否定,也擋不住眾人心中的想法。

  當機立斷,楊玉英一指縮在穆老懷里的小姑娘“花盆的去向,問問這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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