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統沉默片刻,也沒露面,就悄無聲息地從暗室內溜了出來。
平王和王妃自然都知道此事,但也只是知道太后把楊玉英抓起來關入暗室,具體情況并不清楚。
因著太后吩咐,消息并未外泄,連王金花都只當她女兒不知去何處玩。反正她那姑娘三天兩頭的不開張,遇見好山好水好吃好玩都要站一站,她也不大擔心。
到底還是因為底氣有所不足。十五年的分別,母女之間的裂痕,終究不是短短時日,隨隨便便就能抹消。
如今王金花想起一開始知道女兒來揚鎮找她,她當時那種復雜的情緒,和做出的那些十分不靠譜的舉動,心里就別扭的難受。
楊玉英到底是平王世子的恩人,平王對她也很關照,眼見一連三日,太后似乎都把這小姑娘給忘了,心里就想談談對方口風,可他又著實不愿意同太后私下里打交道。
別看太后來揚鎮,必要來平王府。
平王也貌似恭敬。
但其實兩個人之間早有齟齬,有解不開的心結。
“哎。”
平王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找到太后,兩個人年年都要碰面,可每次見面,依然相對無言。
沉默了好半晌,平王才道:“柳小娘子身家清白,我都查過的…她年紀小,又是個姑娘家,太后要關人,也沒必要關在暗室。”
太后一下子笑了,到沒在乎平王的小別扭:“你去暗室看過我們這位‘犯人’沒有?袁晗簡直要被她給逼得發瘋,唔,你聽聽。”
外面傳來一陣陣棍棒聲。
他朝著窗外一看,就看到月亮門外,三個黑衣著甲的將士正背對著墻,被施行杖刑。
一頓棍棒打在屁股上,三個人連哼都不哼一聲。
平王一怔,忙走出去,剛一走近,便聽遙遙之處傳來笑聲:“小袁晗,你就是把你這些弟兄都打死,我也還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這聲音略有些含糊,到是很輕松愜意。
楊玉英在暗室,第一日早晨喝了些薏米粥,負責看守她的牢頭,袁晗手下小將親自去門口的粥鋪里買的,買了后一路小跑送過去,熱度剛剛適口。
到中午吃了一只烤鴨。
守門的另一位小將穿過大半個揚鎮,跑到有名的邵家烤鴨館買的,為了保證口感,也是一路狂奔,滿頭大汗。
晚上終于消停些,只用了一盤山里不知名,卻很甜很爽口的果子。
還是守門的人在街口頂著大太陽站了一個多時辰,守到一位過來送柴火的山民,跟山民換來的美食。
第二日,楊玉英一整天都在看最近一段時間各個書肆售賣的新話本。
連送飯的都跑去各大書肆,自掏腰包給她買。
第三日,袁晗親自來守,然后就給楊玉英置辦了書桌,椅子,梳妝臺,小屏風,架子床,愣是把暗室變成了香閨。
唔,袁晗自己也去領杖,明知故犯,又是將官,還得翻三倍,整個給他打得皮開肉綻。
平王聽了始末,默然無語。
太后忍俊不禁:“我是不知道被我關起來的這位小姑娘是不是真的神仙,能掐會算,但是她能看透人心到像是真的。”
那些守衛但凡跟小姑娘搭話,沒一會兒就被忽悠進溝里,不自覺被她牽著鼻子走。
“袁晗自從被我姑姑送給我,至今也有十八年,這幾年更是被稱為京城第一高手,可那小姑娘,一眨眼就能找出他武功招數的破綻。”
平王嘆了口氣,徑直去暗室看這位奇怪的小姑娘。
一進門,看到楊玉英的一瞬間,他卻忽然怔了下,一下子就明白為什么袁晗也折戟沉沙,在她面前總是進退失措。
不要說袁晗,平王自己都有種奇怪的緊張。
對方很自然地倚著墻壁,一條腿彎曲,另一條大長腿伸直,膝蓋上放著話本,有一頁沒一頁的翻。
脖子彎曲的弧度,身體傾斜的角度,這姿態簡直不要太熟悉。
真像他的…母親。
這半室的幽暗潮濕,似乎都變成了明亮的宮殿,窗外有花香,有微風,有明月。
母親在外人面前,是威嚴,寬和,仁慈的將帥和王妃,在他們自己人面前,卻有點懶惰,喜歡使性子,愛逗弄人,很是惡趣味,連太后在內,都有點怕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平王一肚子的話全吞回去,臉色瞬間變換,沉聲道。
楊玉英一抬頭,笑了笑,沖他拱拱手:“見過王爺。”
平王腿肚子一下子就軟下來,勉強撐著才沒有失態。
楊玉英端正了坐姿,面上表情嚴肅:“王爺不必擔心,我并沒有惡意,事實上就是我自己都很奇怪自己的狀態。”
“我叫柳蘇,是柳村村民柳樹和王金花之女,自幼不曾讀過書,整日滿山瘋跑的瘋丫頭。”
“可是就在山上的某一天,一覺醒來,我又變成昔年將門王家的小姐,王宜,我和你爹老平王做了三十多年夫妻,膝下養了兩個孩子,一個現在成了平王,另一個當了太后…”
楊玉英話音未落,平王的臉色就漲紅,指著楊玉英手指都發抖:“你,你竟敢開這等玩笑。”
他甚至連追問都沒有追問,踉蹌著就向外走,滿腦子混亂。
楊玉英心下一笑,她覺得自己臉皮越發厚,欺負人家王爺,竟也不覺抱歉。
“你告訴太后一聲,東南有災,最近莫去。”
平王腦子里一團亂,出了暗室,不知不覺竟走到蒔花谷。
太后正在蒔花谷的涼亭里賞月,見到他,伸手招了招讓他過去,笑道:“很生氣?”
平王的臉色鐵青:“如此刁民,該殺!”
這會兒他甚至忘了柳蘇對自己兒子有救命之恩。
太后沉默片刻:“我想姑姑了。”
平王手指微微蜷縮,沉默不語。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平王府的夜色極美。
每一處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幾十年前全無變化。
花園內每一個廊道里都掛著相似的宮燈。
宮中每年賞的宮燈都是精品。可以說每一盞燈都是美輪美奐,打造得細膩又精巧。
若是只十五賞一次,那可是太過浪費。
當年母親還在,一喜歡將宮燈送人,二就喜歡拿其裝點庭園。
如今在平王府,這習慣也不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