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媚,雪山派還是那般鳥語花香,遍地冰寒白雪間,有著說不出的純凈美。
薛羽眼前卻再無光明。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辛不棄,厲聲道:“天底下多少惡人你們不去管,我不過報仇而已,為何要這般對我!是,我學了你們雪山派的武功,你們不樂意,拿回去便拿回去,可…憑什么廢我丹田!”
普通人也還罷了,習武之人,陡然被宣告從此一生只能做個尋常人,再無擁有力量的機會,更要痛苦百倍。
“分明是因著我與寇婉之事,損了你們這幫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顏面,你們故意害我!”
辛不棄從來不會解釋,只揮揮手:“扔出去,他是死是活,與我雪山派再無干系。”
薛羽虛弱無力,四肢拖著地,被拉出試劍堂。
他心中終于戾氣橫生,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偽君子,全是偽君子,什么雪山派,什么門規戒律…不過都是些欺世盜名之輩!”
一眾雪山弟子齊齊看他。
寇婉心里一堵,走上前攔路,望著薛羽嘆了口氣。
薛羽一見是她,更為暴怒:“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在江湖上吃苦,要離開我,我也沒攔著你,你是有多歹毒的心腸,竟眼睜睜地看著…呵,是了,你的心根本是石頭做的,沒有血肉,幸虧你沒和我繼續糾纏,否則我做了鬼也不安心。”
寇婉心下一空,到越發看清楚薛羽是何等樣人,她好長時日噩夢連連,走不出來,回到家里才好些,此時卻覺得心里空一空,也很好,輕輕搖頭嘆道:“你覺得你沒錯?”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何錯之有?”
寇婉嘆道:“羅家三百二十一口,老弱婦孺,家中仆從,都死在你手里,你先下毒,復凌遲,屠盡了羅家老少。”
“那是他們活該!”薛羽眼睛充血,“老弱婦孺吃的是羅家米,用的是羅家的錢,羅家犯下的罪孽,他們憑什么不一同承擔?換做前朝,一人十惡不赦,還株連九族!”
寇婉點頭。
“算你有理,可我們雪山派不認這道理。”
她嘆了口氣,“你怎么報仇我們不管,可門規在,我們雪山派的武功,不能讓你用來這般報仇,所以,我們自要收回。”
“你這條命,要不是我爹救,也早就成了野狼口中亡魂,所以你的命,是我爹爹給的,我們雪山派給的,你再有道理,也不是我們的道理,便不能讓你用你這條命這般報仇。”
“薛家八年前被滅門,羅家不少仆婦丫鬟,都是這些年才添置的,早年他們是大盜,如今改頭換面,修橋鋪路,假扮善人,他們有罪,死有余辜。他們后來買回去的仆從,聘回去的教書先生卻無罪。”
“才進門兩年的新婦,手上沒染著血。”
“羅靜身邊養的兩個丫鬟很是無辜。”
“羅家幾個姻親家,都是尋常買賣人家,犯下最大的惡,也不過是缺斤短兩罷了。”
“這些羅家人,在你眼里一樣食了你們薛家血換來的錢糧,可在我們雪山派眼中并無那么大的罪惡。”
“你報仇時錯手殺死的賣花女,只因為罵了你兩句,就讓你一劍殺死的打更人,更是無罪。”
“只是我們不愛殺人,所以你這條命,我們就不收了,這身武功,卻是非收回不可。”
薛羽神色陰晴不定。
寇婉說的這些,他都不大記得了,殺了太多太多的人,哪里能都記住?
此時略冷靜些,他也有一點后悔,當時怒火沖天,失去了大半的理智,整個人都被憤怒掌控,只想復仇,除了復仇,他再也想不起其它。
沉默許久,薛羽輕聲道:“我其實…知道錯了。”
自從愛上羅靜那樣如春日樹頭一枝粉梅一般的姑娘,他心中的殺性已漸減弱。
他已經想過,報仇之后,帶著羅靜逍遙江湖,縱橫四海,今朝看北海之韻,明朝聽南海波濤,若真有那樣的日子,該有多好。
只是現在,他再不敢存此妄想。
他失去武功,又殺了那么多人,羅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有三五姻親好友,這些人的武功不算什么,可對付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卻再簡單不過。
對羅家,他下了多大的狠手,他心里明白,沒奢望對方的親故們不來報仇。
薛羽整個人的精神氣頓時敗壞了下去,卻忽然落了兩滴淚,輕聲道:“婉婉,看在我二人恩愛一場的份上,請你幫我看顧羅靜,她…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說完,薛羽便猛地向前一撲,要撲到旁邊假山之上。
寇婉瞬間踩住其衣擺,讓他踉蹌跌倒。
“你若求死,勞煩出門再死,我們雪山派懶得為你收尸,你那些爛了的骨肉,也別污染我們的家。”
薛羽一愣,就被拖著丟出了大門。
他遲疑良久,想著剛剛寇婉面上冷靜的,毫無波瀾的神色,終究沒再尋死。
若他的死,不能換來雪山派對羅靜的幾分照顧,那他死有何用?
羅家的親故們不會放過自己。
羅家那些年造孽也很多,如今只留下羅靜這一個遺孤,那些被羅家害了的人也一樣不會放下仇恨。
薛羽咬咬牙,勉強撐起身體,一步一挪向山下走去。
他受了些傷,可辛不棄下手很有分寸,他的虛弱感,更多的是感覺上的,一路下山,到也沒遇到危險。
寇婉盯著大門看了許久,不禁心頭酸楚。
為什么,她和薛羽會變成這樣。
薛羽曾經滿腔怨恨,可也心思細膩而柔軟,她的愛,正是因憐惜而起,因他細心的關照而濃,再怎么樣也沒想過,有一天,那個人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明明時光還未在他們的臉上留下痕跡,似乎才是一睜眼,一閉眼的工夫。
葉夢然也沒想到,薛羽會落個這般下場。
他也沒有力氣去想了。
雪山派所有人這幾年把所有的精力都擱在禁地和寒潭,好幾次,大家嘗試和葉夢然一樣,進入寒潭里幫著消磨魔怨。
葉夢然極力反對也無用,只是無論哪個弟子試過,片刻都堅持不住,一旦入了水,就只求速死。
辛不棄性子最硬,一次又一次地嘗試。
從來沒人敢再試第二次,他偏不,每每嚇得葉夢然渾身冷汗,甚至直接就說自己是體質特殊,痛感不明顯,所以他不怕寒潭,旁人卻學不得。
奈何辛不棄不信。
“你最怕疼了,小時候練劍,劃破一點皮也敢一哭一整日,煩死人。”
奈何再痛苦,他也不是不能忍,唯獨魔怨這東西,抵抗不了,就是抵抗不了。
總要葉夢然放血來救,辛不棄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