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扇香咬牙切齒。
細白雙手死死抓住緞被,依稀可見手背上青筋暴起。
良久,她紅著眼睛一字一頓:“他要的,本宮自然會給他…”
宮女進言:“皇后娘娘如果不樂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阿九…”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妃扇香冷笑,“他那么聰明,定然會想到是本宮的手筆,本宮不愿惹他厭棄。去吩咐小廚房熬一鍋鮮筍雞湯,熬好后讓那個賤人替本宮送去他的寢殿…后面的事,不必向本宮稟報。”
黃昏時分,蘇酒正在屋子里翻看關于眼疾的醫書,云香宮的大宮女突然提著食盒姍姍而來。
她笑容滿面,“我們娘娘替君王熬了雞湯,本欲親自給君王送去,只是突然身體不適。闔宮上下娘娘只信任阿九姑娘,所以勞煩你替娘娘走一趟。”
她放下食盒退了出去。
蘇酒看著案上的紫檀木描金食盒,物件兒精致貴重,乃是御用之物。
她打開蓋子,里面果然放著一盅雞湯,燉得十分鮮美,可見花了心思。
她拿銀針試了下毒,銀針毫無反應。
“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會叫我送湯呢?”
蘇酒思慮片刻,想起程錦衣和妃云志的事,只得壓下那份戒心,決定去見陸執。
她拎著食盒來到御書房。
御書房很大,卻沒有半個宮人伺候,寬大的織金八幅屏風橫亙在房中,屏風后隱隱綽綽擺著張拔步床,屏風外置著龍案和圈椅,九龍白玉瓷瓶里插著幾枝鮮活梅花,給這里添了些生氣。
陸執正坐在窗畔把玩金箔。
小佛桌上,精致華貴的金箔堆砌成屋舍模樣,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依稀透著些江南的建筑風格。
蘇酒走過去,“皇后娘娘讓我給你送雞湯。”
陸執沒有說話,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想把金箔放在合適的位置上。
可是他看不見,那片金箔放在了不恰當的地方,整座精巧樓閣瞬間坍塌。
他緩了緩,笑容溫柔,“特意挑了幾本描寫江南的書來讀,那個地方當真是極妙的地兒。我原想用金箔搭建一座江南,給姐姐一個驚喜,沒想到還是被我弄砸了。姐姐,你想念故鄉嗎?”
蘇酒把雞湯盛進白玉小碗,意識到他看不見,于是舀起一勺喂到他嘴邊,“心在故鄉,處處都是故鄉。”
“姐姐很會自我安慰。”陸執拂開她的手,“不喝。”
他摸索著拿起金箔,想重新搭建那座坍塌的樓閣,“若是鬼獄能贏下這場戰爭,我愿以江南為贈,賜姐姐錦繡榮華,衣錦還鄉。”
燭火映照在少年的面龐上,他唇畔含笑,最是柔情。
蘇酒心底一片柔軟,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個人是鬼獄的君王,可這段時間卻待她極好。
她問道:“若是鬼獄贏不了這場戰爭,你當如何?”
“鬼獄兵敗之日,便是我自刎謝罪之時。怎么,姐姐覺得我贏不了?”陸執笑容乖巧,“那么姐姐覺得,誰才會是最后的贏家,是蕭廷琛,還是…妃云志?”
蘇酒面色微凜。
陸執何其聰明,他不會無緣無故 提到妃云志。
難道他知道了昨夜她和妃云志見面的事?
她心里泛起疑惑,陸執卻沒有繼續往下說,他認認真真地繼續侍弄那堆金箔,一心想用它們堆砌出江南的風光。
蘇酒閑來無事,正好沒用晚膳,于是自個兒喝了那盅鮮筍雞湯,在御書房里溜達起來。
書案上堆積著一尺來高的折子,很多都是前線送回來的戰報。
她翻開,其中一本是程錦衣的奏折。
程錦衣的字力透紙背頗有風骨,很具備辨識度。
她用指尖緩緩勾勒出程錦衣的字,一遍遍牢牢記在心里。
不知過了多久,窗畔忽然傳來輕笑,“堆好了。”
蘇酒望去,金箔堆滿了小佛桌,一座座光華璀璨的亭臺樓閣耀目至極,輔之以小橋流水,一眼就能出是江南的風格。
“我終究沒去過那里,或許有的地方并不神似…但是姐姐,這是我全部的誠意。”陸執起身,嗅著藥香味兒走到蘇酒身邊,溫柔繾綣地執起她的手,“你是金陵人氏,當年嫁給蕭廷琛之后,始終與他有一層隔閡。他想要權傾朝野君臨天下,而姐姐想要歸故里。這輩子,他給不了姐姐想要的,但我能給。”
少年在燈火下溫聲細語,眉目間都是如水柔情。
蘇酒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陸執這是…
看上她的意思了?!
她掙回手,“君王”
“姐姐叫我小執就好。”
蘇酒滿臉一言難盡,“你今年多大?”
陸執斂去那副故作老成,姿容清潤稚嫩,彎唇笑道:“虛歲十八。”
“可我已經二十歲了。”
“姐姐,你只比我大兩三歲而已,怎么驚訝得好像隔了輩分似的?妃扇香也比我大,可她還不是當了我的皇后?”
蘇酒不知如何解釋。
陸執待她好,她也愿意待他好,但那是姐弟之間的感情,她怎么可能會對弟弟動心?
陸執掰著手指頭算賬,“聽說蕭廷琛今年二十七歲,姐姐想想,你四十歲風韻猶存的時候,他都半只腳踏進棺材了,而我才四十不到,還算是一朵嬌嫩可人的花兒。正常人都知道跟我比跟他好,姐姐可別犯蠢。”
“君王真愛說笑,”蘇酒一陣無語,“世上沒有誰會用年齡來選擇姻緣,姻緣里唯一的挑選標準,是愛。”
更何況蕭廷琛本身就很幼稚,即便二十七歲的人了也仍舊少年感十足。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正在老去。
陸執慢慢放下手。
他有點委屈地噘了噘嘴,“姐姐當真不要我?”
“不要!”
蘇酒扭頭就走。
今夜的目的已經達到,她打算回去以后按照程錦衣的字跡偽造一封書信,引妃云志和他內斗,說不定能借妃云志的手除掉他。
她轉身的瞬間,陸執面色倏然陰沉。
他猛然握住她的細腕,“不許走!”
他看著清瘦纖細,但力氣卻很大。
“你放開我!”
蘇酒掙扎之中把他推了出去,陸執撞到窗畔小佛桌上,辛辛苦苦堆積的江南景致盡數崩塌,化作一片片零落的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