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觸目所及是素色帳頂。
神思一點點回籠,蘇酒猛然坐起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踉蹌著奔到窗畔妝鏡臺前,鏡中少女容色秀麗稚嫩,雖然貌美,卻陌生至極!
指尖顫抖地撫上面頰,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淚水在眼眶急劇打轉,她無法相信自己竟然被蕭廷琛換了張臉!
那個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她顧不得穿鞋襪,赤腳跑出偏殿朝乾和宮書房而去。
推開槅扇,那個男人負手立在墻下,正仰頭注視著掛在墻上的輿圖。
嶄新的大雍輿圖,邊疆遼闊,囊括了包括南疆在內的數個大小國家。
朱紅的“大雍”二字清晰鐫刻在地圖中央,鐵畫銀鉤的遒勁力道向全天下宣告著這個國家的霸道和強盛。
而這個國家,是由那個金陵城中走出來的少年一手締造而成!
蕭廷琛并未回頭,卻清楚地知道蘇酒就在自己身后。
他盯著輿圖微笑,“好看否?”
也不知是問她那張臉,還是問這張大雍輿圖。
蘇酒走到他面前。
發白的指尖緊緊攥住他的龍袍衣襟,她仰起小臉,“蕭廷琛”三個字卻卡在喉嚨怎么都無法喚出口!
鹿眼中又添復雜,她瞳孔微顫,不敢置信她竟然被蕭廷琛喂了啞藥!
兩行清淚潸然滾落,她怔怔凝著面前的男人,在這一刻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他已不再是她當年熟悉的男人。
他的野心,他的布局,他的想法,全部脫離她的掌控!
蕭廷琛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簾,抬手替少女拭去面頰淚珠。
他溫聲:“很抱歉把妹妹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只是妹妹早晚會明白朕的苦心孤詣。即日起,妹妹改名北星兒,身份是乾和宮的掌燈宮女。”
他從寬袖中取出厚厚一沓宣紙,認真地交到蘇酒手中,“好好背,什么時候背完了什么時候離開御書房。”
大掌輕撫過少女的腦袋,他含笑離去。
書房槅扇被從外面鎖上,軍靴聲響起,大約有一隊禁衛軍守住了書房。
蘇酒捧著宣紙,絕望地跌坐在地。
須臾,她發脾氣般將宣紙砸向槅扇,漫天紙張飛舞,每一張都寫滿了端方小楷。
一張宣紙飄落到她的膝上,余光掃過,她微微皺眉。
她拾起那張宣紙,“北星兒,生于長安世家,生辰八字…”
她有些熟悉這個生辰八字,仿佛從前在哪里見過,但她記不得了。
她并未深思,只是賭氣般將宣紙揉成一團。
蕭廷琛傍晚拎著食盒推門進來,滿地都是狼藉,少女睡在羅漢榻上,明明知道他進來也只是留給他一個冷硬的細背。
他慢條斯理地掩上門,把食盒放在圓桌上,又彎腰撿起一張張宣紙。
“妹妹真是叫人頭疼…好好按照朕的話去做,總歸朕不會害你。費心思把你從南疆帶回來,不是叫你甩臉子給朕看的。”
蘇酒依舊沒有搭理他。
蕭廷琛把紙張放在桌上,撩袍坐在羅漢榻邊,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起來,把那些東西背熟了,朕帶你去冷宮見燃燃。”
燃燃…
蘇酒睜開眼。
這個男人總能一針見血地找到她的弱點…
從小到大,她始終被蕭廷琛牽著鼻子走,無論怎么反抗最后都會乖乖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明明恨得要死,卻又莫名其妙對他心存喜歡。
這種復雜的情緒讓蘇酒更加惱火,她坐起身,死死盯著蕭廷琛。
蕭廷琛微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蘇小酒,你也很想見他吧?”
蘇酒沉默下榻,在圓桌旁坐了,果真翻閱起那份人生傳記。
越往后翻看,漆黑鹿眼越是平靜幽深。
她不知道蕭廷琛在打什么主意,如果僅僅只是為了篡改她的身份讓她留在他身邊,完全不至于把這個捏造的身份弄得如此詳細。
詳細到連幼時和嬤嬤拌了幾次嘴,都記得一清二楚!
蘇酒花了半個時辰記住這幾十頁的生平,冷淡地轉向蕭廷琛。
男人盤膝坐在榻上,正吃著帶給她的晚膳。
“都記住了?”他拿帕子優雅地擦了擦唇角,“妹妹果然天賦異稟。朕要考問妹妹幾件生平,那邊有筆墨紙硯,妹妹隨意使用。”
蘇酒拿過筆墨紙硯,眉目平靜地端坐著。
她猜測這個“北星兒”是實際存在的人物。
北家曾是長安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只是蕭廷琛當雍王時曾害長安一半世家家破人亡,北家更是被連根拔起、人畜不留。
現在蕭廷琛篡改了當年的歷史,偽造出北家之女北星兒作為罪臣之女充作宮婢的事,而她蘇酒需要扮演的便是這個罪臣之女的角色。
蘇酒不明白蕭廷琛意欲何為,于是老老實實按照他的考問,在宣紙上認真寫下答案。
蕭廷琛拿過答案閱覽,見一字不錯于是微微頷首,“妹妹好記性。”
蘇酒在紙上寫出一句話:“你究竟想干什么?”
“天機不可泄露。”男人低笑,“飯菜涼透了,朕叫御膳房重新做一桌送來。至于燃燃,明兒早上朕親自陪你走一趟冷宮。”
他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蘇酒也只能沉默。
用罷晚膳已是月兔東升。
蘇酒沐過身,從屏風后走出來,卻發現本該離去的男人正坐在她的床榻上翻看書卷。
他穿寢衣,三千青絲慵懶地散在腰際,霜白月華落在他的眉梢眼角,寒涼而清貴。
她立在原地,腦海中浮現出蕭廷琛少年時的模樣。
那時他也愛倚在竹榻上,用這種姿態漫不經心地翻看小黃書。
可誰又能料到,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竟能在多年后成為天下之主?
她心頭漸漸升起一股畏懼,畏懼他的城府深沉,畏懼他的野心和謀劃,更畏懼他的愛。
似是注意到她出來了,蕭廷琛隨手合上古籍,“妹妹傻站在那兒做什么?過來。”
蘇酒下意識后退。
“說好了明天一起去探望燃燃,莫非妹妹忘了不成?再不過來,朕該生氣了。”
蘇酒不安地挪向床榻。
剛靠近,男人長臂一伸徑直將她抱入懷中。
他垂眸俯首,滿足地嗅聞她頸間的淺香,嗓音嘶啞:“好好取悅朕。朕若高興,便允你天天探望那個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