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蕭廷琛與蕭廷修在老宅吃酒。
花廳的幾道槅扇統統大開,檐下掛著一排紅燈籠,朦朧照亮了漫天紛舞的白雪。
紅泥小火爐煮著老酒,清冽又醇厚的酒香彌散在整座廳堂,圓桌上飯菜花糕瞧著便十分家常可口。
蕭廷琛喝了兩盞酒,右頰上酒窩淺淺,“沒能過個好年,卻也算在正月間吃了頓團圓飯…”
他突然話鋒一轉,“下午去了天香引,曉姐姐看著十分憔悴。她獻出全部兵符、交出所有權力,也換不來你的憐惜嗎?”
蕭廷修沉悶地喝酒。
蕭廷琛笑笑,“人人都說蕭家養出了朕這么個心狠手辣的主兒,朕怎么瞧著,你蕭廷修更加心狠?曉姐姐也算一代絕色,你好歹憐香惜玉些…”
蕭廷修瞥他一眼,“食不言,寢不語。”
“嘖。”
仆從忽然匆匆進來稟報,“皇上、大公子,曉姑娘求見。”
“正主來了。”蕭廷琛放下酒盞,意味深長地望向蕭廷修,“朕流放涼州之前,你曾告訴朕,你愿意一力承擔曉寒輕犯下的罪過。大哥對她,也不是沒有喜歡的吧?朕不怨她背叛,大哥也別再怨了。”
他披上吳嵩呈來的貂裘,淡然離場。
花廳寂靜,只有酒水煮沸的聲音。
蕭廷修沉默了很久,才道:“請進來。”
曉寒輕攜風雪而來。
她踏進門檻,目光難以自抑地落在蕭廷修身上。
他穿靛藍儒衫,綢質盤扣一絲不茍,平添幾分風流雅致。
玉簪束發,冷峻威儀的模樣一如從前。
“修…”
她喚出這個字,忍不住濕了眼眶。
她快步走到蕭廷修跟前,脆弱地跪坐在地。
細白雙手輕輕抱住男人的腿,她仰起滿是淚痕的小臉,“這兩年來,你始終不肯見我一面。我每每踏足烏衣巷,每每想進府見你,都會被你拒之門外…你拿半生積蓄救濟百姓,你替窮人家的孩子啟蒙,你幫衙門的官員驗尸斷案,你蕭廷修做盡好事,是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可你獨獨不肯對我好…”
她帶著淚腔,聲線顫抖得厲害。
淚珠不由自主地滾落,她緊緊揪著男人的袍子,手背上青色筋脈畢現。
“修…”她哭得絕望,“我已經知錯了,我已經悔過了…你斷案時尚且愿意給犯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你為什么不肯給我一次機會?!”
蕭廷修始終面無表情。
他斟了一盞熱酒,吹了吹,淺淺啜飲半口。
無視曉寒輕的哭哭啼啼,他淡淡道:“給他們機會,是因為他們值得。至于你,你嫁給我多年,多少個日夜不足以讓你把真相告訴我,可是你沒有。曉寒輕,我已經給過你無數次機會。”
冷硬地說著回拒的話,余光卻悄無聲息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低著頭,淚珠子還在不斷滾落,染深了她的裙裾。
她瘦了,弱不勝衣,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抱起。
因為低頭的緣故露出一截白皙后頸,他知道她愛美,即便是落雪的冬夜,也要穿得少,穿得美。
從前他管著她,可是現在沒人管她了,她便仍舊不愛惜身體…
蕭廷修在曉寒輕抬頭的剎那收回視線,毫無痕跡地掩去了眼底的愛憐。
他拂開她的雙手,起身離開花廳,“送曉姑娘回天香引。”
“是。”
仆從應著,恭敬抬手,“曉姑娘,請吧?”
曉寒輕死死盯著蕭廷修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 黑夜中也仍舊不愿意收回視線。
“曉姑娘,”仆從為難,“您看主子都下了逐客令,您再不走,咱們做奴才的也不好交差啊!雪夜路滑,趁著積雪未深,您還是”
曉寒輕拎著裙裾起身,推開仆從,寒著小臉去追蕭廷修。
長夜漫漫。
蕭廷琛饒有興味地登上蕭府高樓,俯瞰蕭廷修院子里的情形。
吳嵩在樓閣里掌上燈,“皇上覺得,蕭廷修可會原諒曉寒輕?”
“自然。朕那位大哥瞧著冷情冷面,實際上不知道有多在乎曉寒輕。”蕭廷琛深深吸了口煙,“這般作態,不過是做戲給朕看,表明他的立場。”
“若能借此收服蕭廷修和曉寒輕,皇上也算如虎添翼。攻略長安,恐怕會更加容易。”
“蕭廷修擅長斷案治國,算是治世之能臣。可于亂世,卻沒什么用處。”
蕭廷琛一針見血。
吳嵩不覺多看了他一眼。
他效忠的這位爺,行事作風看似荒唐不羈又魯莽跋扈,但看人卻門兒清。
倒也擔得上“慧眼識珠、任人唯賢”這八個字。
蕭廷琛沒在意他打量的眼神,瞥一眼窗臺上擺滿兵符的手帕,笑容野痞又滿足地望向窗外。
風雪越來越大。
蕭廷修屋門緊閉,高麗紙透出幾分暖黃光暈。
曉寒輕拼命叩門,卻得不到男人半點回應。
她崩潰地滑落在地,靠著槅扇哭得嗚嗚咽咽。
夜雪落在她的裙裾和發梢,她突然含淚而笑,“蕭廷修,你信不信我一根白綾吊死在你門外?”
屋里寂靜。
曉寒輕咬牙,紅著眼撕下裙裾裁成綾狀,又從走廊盡頭搬來繡墩踩了上去。
綾布拋上橫梁,她兇狠地盯向緊掩的槅扇,“蕭廷修,我去死了!”
屋內依舊沒反應。
倒是兩側廂房走出來不少仆從,擠在游廊里面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曉寒輕毫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和議論,啞著嗓子哭道:“蕭廷修,我沒跟你開玩笑!我已經把兵符令牌全部交給蕭廷琛了,我還跟他道了歉!如果在你眼里這些事情仍舊不能贖罪,那我只能用這條命去贖罪!”
一番話真情切意,她幾乎是喊出來的。
可屋子里依舊沒反應。
曉寒輕尷尬地杵在繡墩上,吊也不是,不吊也不是。
半晌,她只能假裝腿軟,從繡墩上“摔倒”在地。
她哭著捶打槅扇,“修,你開開門,你開開門好不好?!我保證以后乖乖聽你的話,絕不向你隱瞞任何秘密…你讓我向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生寶寶我絕不以身段走樣的借口拒絕,修,求求你,你開開門好不好?!”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背后突然傳來冷淡的聲音:“當真?”
曉寒輕愣住。
她不敢置信地回頭,蕭廷修拎著一摞書,一手撐傘,靜靜立在風雪中。
儼然是剛從書房回來…
也就是說,她剛剛尋死覓活、哭爹喊娘了那么久,他根本就沒聽見?!
曉寒輕呆了。
蒼白的小臉迅速浮上紅暈,她指了指槅扇,又指了指蕭廷修,“你,你怎么…”
蕭廷修的臉隱在紙傘陰暗處。
嘴角不動聲色地往上牽了牽,他一步步走向曉寒輕,“當真事事聽我的?”
“不是,我,我,我以為”
蕭廷修放下紙傘。
他在曉寒輕面前蹲下,俯首吻住她的唇…
我大哥A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