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酒也沒料到謝容景竟然這么大膽。
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半晌,她道:“我去溷軒。”
涼州辭的溷軒寬敞豪奢。
她站在銅鏡前,用冷水拍了拍臉蛋。
再抬起頭,就看見銅鏡里出現了謝容景的臉。
她低頭,從袖袋里取出玉佩遞給他。
謝容景接過。
蘇酒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緞帶。
她沒放在心上,淡淡道:“那種話,今后不要再提起。我已嫁做人婦,會跟他白頭偕老、共度一生。謝容景,你我可以是朋友,甚或兄妹,但唯獨不可能成為夫妻。”
謝容景盯著她。
他曾說過很多次,讓她不要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可她還是說了,說得義無反顧,冷若冰霜。
她面對蕭廷琛時,會哭會鬧,但絕不會露出這種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他又想起了在獵場時,蕭廷琛把她扛在肩頭的情景。
他們那么親密…
親密到讓他妒忌。
他喉頭滾動,啞聲:“我喜歡你,并不亞于他。”
蘇酒:“但你的喜歡,只會給我帶來困擾,只會讓我深感厭惡。”
“蘇酒!”
蘇酒越過他,徑直朝溷軒外走去。
謝容景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她甩在墻壁上,因為喝了酒,他的膽子比平時更大,甚至不顧一切試圖去親吻她!
蘇酒毫不猶豫地甩他一巴掌!
謝容景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
他皮膚偏白,鮮紅的巴掌印在臉頰上相當醒目。
蘇酒掙開他的手,目光如刀,“謝容景,別毀了咱們這么多年的感情!”
謝容景一手撐在銅鏡上,抬眸盯向鏡子,鏡中少女漸行漸遠。
鏡中映出的男人則雙眸血紅、神情妒忌,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懊惱地一拳捶碎了銅鏡。
蘇酒快步走在樓上的游廊里,恰好看見侍女把美酒佳肴送到一間雅座。
雅座槅扇敞開,她隨意瞥了眼,里面坐著的赫然是元拂雪和容徵。
元拂雪把一份卷冊推到容徵面前,細聲說著什么。
容徵隨意翻看,唇瓣弧度上揚。
似是若有所感,他朝門外望來。
蘇酒急忙躲到旁邊。
直到侍女合上雅座的門,她才慢吞吞從花架后出來。
元拂雪果然偷了小哥哥的東西,還把它拿給容徵。
只是…
那東西未必如他們想的那么好。
蘇酒回到雅座,用了半碗米飯,就被花柔柔拉著去逛夜市。
不用再見謝容景,她倒也歡喜。
謝容景回來,掃了眼她空空如也的座位,沉著臉落座。
周奉先給他添酒,笑道:“花花帶著蘇蘇和我妹子去逛夜市了,來,咱們繼續喝!我叫了幾個美人,一會兒就來作陪,咱們今晚可要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酒液在唇齒間蔓延,苦澀又辛辣。
謝容景瞇著濕潤微紅的丹鳳眼,唇瓣挑起的弧度極為冷諷。
她不在,他便沒了歸途。
縱便回到江南,沒有她,沒有兄長,烏衣巷又哪里還是烏衣巷?
不醉不歸,就算醉了,他也沒有歸途啊…
笙歌四起。
從小玩到大的少年們劃拳行酒,熱鬧極了。
謝容景坐在角落,一壇接著一壇地喝酒,喝得連胃都吃不消了,才跑去溷軒大吐一場。
搖搖晃晃從溷軒出來,突然在游廊拐角處撞上白衣男子。
容徵下意識扶了他一把。
謝容景看清楚來人,突然獰笑。
容徵沒來得及提防,臉上重重挨了一拳!
謝容景拎起他的衣襟,“就是你欺負蘇小酒?”
容徵擦了擦嘴角血漬,不動聲色,“小侯爺喝醉了,容某派人送你回府?”
“我沒醉!”謝容景惱怒,“你欺負蘇小酒,可是以為沒人護她?!容徵,老子告訴你,蕭廷琛護她,老子護她,神武營護她,謝家護她!”
容徵掙開他。
他理了理衣襟,“原來小侯爺心儀蘇妹妹。”
謝容景不言不語地趴到扶欄上。
他暈乎乎地閉上眼,耳邊笙歌逐漸遠去,只余下容徵清淡漠然的聲音:
“蘇妹妹成了雍王側妃,想必小侯爺心里的難過和遺憾并不亞于我。雖則咱們也算情敵,但比起蕭廷琛,可憐的總是咱們。容某有個提議,不知小侯爺可愿意一聽。”
謝容景毫不客氣:“有屁快放。”
他在戰場上廝殺過,行伍里出來的男人,說話總是粗魯些。
容徵默了下,道:“我手里握有一份蕭廷琛的罪證,只要獻給皇上,必定能把蕭廷琛送進天牢。怎么樣,小侯爺可愿意與容某合作,扳倒蕭廷琛?只要他倒臺,蘇妹妹便是你我囊中之物。哪怕你我共享,也比現在來得好。”
囊中之物,
共享…
這兩個詞令謝容景作嘔。
蘇小酒當初是瞎了眼還是魔怔了,竟然要嫁給這種男人?!
他仍舊趴在扶欄上,一副大醉模樣,“我與蕭廷琛是宿敵,你要對付他,我自然舉雙手雙腳贊成。但凡你有所需要,皆可來找我。”
“小侯爺果然豪爽。”
容徵笑了笑。
他離去后,謝容景直起身。
丹鳳眼含著涼意,他敲了敲扶欄,不明白以蕭廷琛那種謹慎的個性,怎么會有把柄落在容徵手里。
要不要提醒他呢?
還是…
坐山觀虎斗?
亦或者,推波助瀾一把,幫容徵扳倒蕭廷琛?
蕭廷琛倒臺,容徵又傷害過蘇小酒,她必定不肯跟容徵的。
她能跟的,只有自己…
男人神情變幻,隱隱動心。
忽有銀鈴聲起。
謝容景望向游廊一端,穿著胭脂紅舞裙的少女盈盈而來。
輕紗蒙面,只露出一雙秋水剪眸。
盈盈一顧間,甚美。
周奉先從雅座里沖出來,一副諂媚模樣,“月芽姑娘,多日不見,你可安好?還記得我嗎?我是周奉先啊!”
少女朝他彎了彎眉眼。
從謝容景身畔經過,少女瞥向他,嗓音嬌媚:“小侯爺富可敵國,敢問一句,對你而言,世上何物最貴?”
謝容景面無表情,“上陽花。”
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做上陽花。
世上還有什么,比蘇小酒更貴?
名喚月芽的少女,笑意更盛,“我倒覺得,初心最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