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秋。
夜雨瀟瀟,白日里開得艷美的菊花凋零大半,江岸上草木枯黃,滿目皆是潑墨般的黑暗與瘡痍。
渾濁的江水呼嘯著拍打堤岸,細雨綿綿里,一艘漆黑扁舟如同利箭乘風而來。
扁舟上掛一盞燈,負手立在船頭的老人,已是七十高齡,雪白內襯一絲不茍毫無褶皺,外面則穿一襲純黑織錦的古式東瀛禮服。
腰間玉帶,更顯身份貴重。
滿布皺紋的滄桑面龐上,難掩肅穆。
他冷然開腔,“二十年不改初心,大齊,姜不佞,我又來了。”
他極目遠眺,掩映在雨幕盡頭的金陵城,依稀可見燈火輝煌。
一如二十年前。
江水之畔,高山之上。
一座古舊墓碑巍然而立。
盤腿坐在墓碑前的老人,布衣木簪,須發皆白。
他手持一只紫砂壺,正慢悠悠啜飲。
對著墓碑笑起來時,卻別有一番歲月沉淀后的灑落通透,“二十年了,那個狗東西,終于又一次來到大齊…我知道的,我知道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二十年前我錯手放走了他,這一次,我要叫他喪命大齊,為你賠罪。”
空蕩蕩的山巔,一切都是冰冷的灰色。
墓碑無言。
只余下漫天秋雨,冰冷沁骨。
灰暗陰冷的色調里,有人撐傘提燈而來。
青衣布鞋的少年郎,慢悠悠踩過枯草,濺起的細碎水珠濺濕了袍裾。
他走到老人身后,彎腰把竹籃放到墓碑前。
竹籃里,一壺酒,一枝菊花,一把刀。
老人不悅挑眉,“老板,都說了別拿酒來,怎么,你想要一個醉漢幫你管著半楓荷?”
“嘖,姜老頭,”蕭廷琛面露嫌棄,“也不知是誰整日里拿著個紫砂壺裝模作樣,那壺里灌的是茶還是酒,你以為我不知道?”
“小兔崽子!”
老人笑罵。
他伸手,蒼老的指尖輕撫過墓碑,滄桑的眼睛里滿是柔情,“我家老伴兒活著時,最不喜歡我喝酒,一看見我抱著酒壇子,就揪著我耳朵罵我。如果她看見我給她上墳時還帶著酒,不得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罵死我?”
蕭廷琛笑了笑,扔掉紙傘在他身邊坐下,親自斟了兩杯酒,“沒有酒,又該如何消磨你這二十年的仇?姜老頭,來,我陪你喝。”
粗劣的花雕老酒,半錢銀子一壺,澀烈得難以入喉。
千杯不醉的老人,在今夜只喝了兩口,就難抵醉意。
他閉上眼,靠在墓碑上呢喃:
“楓荷,老子又在喝酒了…你他媽倒是跳出來罵我幾句啊…”
秋雨綿綿。
落在老人臉上,水珠縱橫。
不知是雨,還是淚。
降鶴汀,陳燈夜雨。
蘇酒趴在窗弦邊,瞳眸倒映出園中光影。
再過半個月就是香道大比,她自問香道水平在六個人里落不了下乘,應當能選上的…
“小姐,”白露端著水盆進來,“該洗漱就寢了。”
蘇酒正欲起身,望了眼手底那張白銀鏤花面具,神情不禁溫柔起來。
指尖輕撫過面具,她珍而重之地把它藏在枕頭底下。
白露覺著有趣,笑問道:“小姐每天晚上都抱著它睡覺,對小姐來說,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是誰的面具呢?”
小姑娘靦腆一笑,沒說話。
少女心事,
可訴夜雨,
可問陳燈,
卻不可為外人道也。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