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們走后,滿室怨聲載道,謝容景甚至抄起本書就去砸司獨數。
蕭廷琛折扇遮面,桃花眼含著淺笑,溫聲道:“這些課業,可都得小酒兒替我做完…你可有后悔把司梅傲請回來上課?”
小姑娘默默捂臉。
班里有罵司獨數的,有迫不及待開始做作業的,也有收拾書案準備歸家的,總之一片鮮活甚是熱鬧。
她從指縫間望去,無意中瞧見司空院長目含慈忍,靜立窗畔。
立冬的陽光從鏤花窗槅外透進來,把這位老夫子的側臉映照得分外祥和。
吵鬧的學舍里,他手捧《論語》,溫聲吟誦:
“…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小姑娘忽然望向司獨數。
少年嘴里叼著個冷饃饃,也不顧四周人的怨懟,只樂呵呵地在書卷上運筆如飛。
蘇酒瞧著,忽而甜甜一笑。
她覺得他們舍長,竟也有幾分圣人門生的風采!
回到蕭府已是日暮。
用罷晚膳,蘇酒在廚房里燒好洗澡水,想著先沐個身。
她回寢屋拿換洗衣裳,剛走到廊下,就聽見里面傳出說話聲:
“主子,鹽幫的人查過了,說寶亨錢莊的老板錢寶貴,如今已經更名改姓,卷款逃出了金陵城。具體去了哪兒,說是不好查。但這樁案子,是在徐知州的默認和保護下犯的,卻是板上釘釘。”
是谷雨的聲音。
蘇酒豎著耳朵,忍不住凝神細聽。
糊著高麗紙的窗槅內,傳出不緊不慢的盤核聲。
片刻后,小哥哥緩慢道:“就只查到了徐知州?”
谷雨沉默良久,才輕聲回答,“主子明鑒,徐知州上面的確還有人,只是鹽幫的兄弟怕打草驚蛇,因此不敢再往上查。”
蘇酒眉尖微蹙。
原來寶亨錢莊案件,并不是簡單的老板帶小姨子卷款跑路那么簡單。
她思考的功夫,谷雨已經從房里退了出來。
小姑娘猶猶豫豫地踏進去,從衣櫥里取了衣裳,忍不住瞄向靠坐在羅漢床上的少年。
蕭廷琛把玩著那只骨色琵琶,一邊調弦,一邊輕笑,“妹妹想說什么,直言便是。什么時候,你我之間也這般生分了?”
“我…”
蘇酒張口,在少年撥弦時又閉上了嘴。
總覺得,不大能直視那把琵琶。
她好容易鼓起勇氣,認真問道:“小哥哥既查出錢莊的事情不簡單,為何不把徐知州告了?”
少年白細的指尖慢慢劃過琴弦。
桃花眼低垂著,瀲滟盡無邊黑暗,“小酒兒信否,咱若是狀告知州,無需三日,這座明德院就會被人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而你我,皆會化作灰燼。”
他的嗓音極為低沉。
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半抹暮光,從他的衣領徐徐滑落。
最后在他的袍裾上消失無蹤。
屋里并未點燈,蘇酒看著他,這容貌清麗的少年郎,信手撥著江南小調,整個人都湮滅在昏暗的光影里。
她糾結地擰了擰手指頭。
寂靜之中,她輕聲,“小哥哥,世道,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可怕?”
“世道還是這世道,只不過這一次的苦難,恰巧被我的小酒兒撞上了而已。”